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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與公義的距離!台灣非營利組織的進化挑戰

侯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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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勝宗

202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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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花蓮馬太鞍溪堰塞湖災害,也出現了慈濟的身影。他們可說是公益領域的典範。黃菁慧攝
這次的花蓮馬太鞍溪堰塞湖災害,也出現了慈濟的身影。他們可說是公益領域的典範。黃菁慧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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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台灣非營利組織從公益出發,溫暖社會基層。但隨著公民社會發展成熟,NPO也面臨從「服務」走向「倡議」的艱難轉型,追求制度性公義與結構性變革。終極目標,不僅成為更有效率的「問題解決者」,更要努力創造「問題不再發生」的社會。

在台灣,當我們提及非營利組織(NPO),腦海中浮現的往往是溫暖而動人的畫面:街頭募集發票的學生志工、深入災區發放物資的慈善團體、為獨居長者送上便當的社區伙伴。這些無疑是社會穩定與溫暖的重要基石,它們構成「公益」(Charity)的堅實風景:一種以良善為出發點,針對眼前的苦難提供立即性援助的行動。

然而,隨著台灣公民社會的深化與成熟,一個更具挑戰性的底層結構問題逐漸浮現:當我們日復一日地為獨居長者提供食物時,我們是否也該問,他們為何獨居?當我們為弱勢者提供庇護時,我們又是否該挑戰,使他們流離失所的結構性因素?

這便是從公益走向「公義」(Justice)的思辨之旅。公益目的在於彌補社會安全網的缺口,是慈悲的體現;而公義則直球面對這些缺口的根本原因,是勇氣的實踐。公益是伸出援手,公義是要求一個無需伸出援手的公平環境。前者是「授人以魚」,解決燃眉之急;後者則是「授人以漁」,並追問「為何這片漁場會被汙染?」進而致力於制度改革與權力再平衡。

本文將剖析台灣幾個不同類型的非營利組織案例,從傳統的慈善救濟,到新興的權益倡議,反思這條從公益到公義的轉型之路。這不僅是NPO自身定位的演進,更映照出台灣社會在追求一個更公平、更永續未來過程中的掙扎、探索與希望。 

公益基石:溫暖社會的傳統力量

在任何社會,公益服務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石。它回應人道主義最直接的呼喚,在制度尚有未逮之處,提供最及時的撫慰。台灣的公民社會,正是在這樣深厚的公益土壤中萌芽茁壯。

慈濟基金會是台灣、甚至全球公益領域的典範。自1966年成立以來,其「慈善、醫療、教育、人文」四大志業深入人心。無論是921大地震的緊急賑災、莫拉克風災的家園重建,還是遍布全台的環保回收站與社區關懷據點,慈濟展現無與倫比的動員力與執行效率。其核心精神在於「聞聲救苦」,在全球任何角落,只要有災難,幾乎都能看到藍天白雲的身影。這是一種極致的公益實踐:直接、高效緩解人類的苦痛。它提供一個穩定社會的力量,讓無數家庭在絕望中看到希望。

然而,若以公義視角審視,其模式也引發一些思考。慈濟的強項在於災後重建與濟貧,相對聚焦於第一線服務,政策倡議非其主要策略。它的角色更像一位慈愛的醫生,專注於治療傷口,而非追問造成傷害的系統性病因。

另一個深植人心的例子是創世基金會。自1986年起,創世致力於照顧植物人及服務街友,這兩者皆是社會中最脆弱、最容易被遺忘的群體。透過建立安養院、提供到宅服務,以及發起「順手捐發票,救救植物人」的全民運動,創世成功為這些「弱勢中的弱勢」撐起一把保護傘。他們長期彌補公部門未及之處,其存在本身就是對生命尊嚴的強力肯定。這同樣是公益精神的極致發揮;專注於最艱難的服務領域,給予最直接、最長期的陪伴。

慈濟與創世的貢獻無可替代。它們凝聚社會的善意,構建龐大的服務網絡,成為政府福利體系的關鍵協力者。正是這些以公益為核心的組織,奠定台灣公民社會的信任基礎,讓民眾相信,透過集體善意,可以改善他人的困境。但當社會問題的根源盤根錯節,僅依靠善意與服務已不足夠時,一條新的道路便開始被探索出來。 

邁向公義探索:從服務到賦權與倡議的轉型

當一個組織的服務經驗累積到一定程度,便會開始發現許多個案的困境並非偶然,而是源於法律的缺陷、政策的偏見,或是社會的歧視。此時,將服務經驗轉化為倡議動能,推動系統性改變,便是邁向公義的關鍵一步。

罕見疾病基金會的誕生與奮鬥,是這個轉型歷程中一個深刻而動人的篇章。1999年,由罕病病友家屬陳莉茵女士與曾敏傑教授共同創立的罕病基金會,其起點是純粹的公益之心:集結病友家庭的力量,提供醫療資訊、心理支持、喘息服務與經濟補助。面對那些被現代醫學遺忘、在健保體系中找不到歸屬的家庭,基金會的初期工作,是為他們在黑暗中點亮一盞燈,提供最直接、最迫切的援助。

然而,基金會的創辦者們很快就意識到,個案救助的速度,永遠趕不上罕病家庭墜落的速度。問題的根源不在於病友不夠努力,而在於整個社會與醫療制度的失靈。昂貴的「孤兒藥」無法納入健保、診斷困難、缺乏研究資源,這些系統性的障礙,讓每個家庭的奮鬥,都成為一場孤軍作戰。

於是,罕病基金會走上一條艱辛但堅定的公義之路。他們從一個服務型組織,蛻變為強而有力的政策倡議者。他們的核心目標極為明確:將罕病病友的「生存權」與「醫療權」,從一個需要被同情的「悲劇」,提升為一個受國家法律保障的「基本人權」。透過不斷陳情、遊說、舉辦公聽會與凝聚社會輿論,他們在成立之後,便努力推動在亞洲屬於較早通過立法的《罕見疾病防治及藥物法》。

這部法律的誕生,是台灣NPO從公益走向公義的里程碑。它不再是請求政府「幫忙」,而是要求國家「負責」,將罕藥的引進與給付、病患的照護與研究制度化。這種將個案的血淚,轉化為法律條文的奮鬥,讓罕病基金會不僅是「幫助」病友,更是與他們共同爭取每一個生命「應得」的尊嚴與希望。

若說罕病基金會是從服務走向倡議,法律扶助基金會的誕生,本身就帶有深刻的公義基因。約在2000年代初期成立的法扶,宗旨是為經濟弱勢者提供免費的法律諮詢與訴訟代理。在現代法治社會,訴訟權是人民的基本權利,但高昂的律師費用往往成為一道難以逾越的高牆,形成「貧窮入罪」或「有錢判生,無錢判死」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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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扶的工作,遠不止於打贏一場官司。它是在捍衛「程序正義」,確保每個人,無論貧富,在法律面前都應有平等的發聲機會。透過扶助無數的卡債受害者、勞資糾紛中的弱勢勞工,以及在司法體系中迷航的刑事被告,法扶不僅解決個案的法律問題,更重要的是,它在挑戰司法體系中既有權力的不對等。法扶所投入的已不再是慈善,而是透過法律專業,對國家機器進行監督與制衡,確保正義得以在最脆弱的群體中彰顯。

而在環境領域,環境權保障基金會及台灣環境資訊協會等組織,將公義的實踐推向更具對抗性的前沿。他們的工作核心,並非僅僅是舉辦淨灘的公益活動,而是將矛頭指向汙染的源頭,以及不當的開發政策。他們透過環境監測、揭露企業汙染事實,並在環評與訴訟等正式程序中,提出實證與法律主張。

他們追求的,是「環境正義」與「世代正義」。他們質問:為何工業區的汙染,總是集中在經濟相對弱勢的社區?為何為了短期的經濟利益,可以犧牲下一代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這些提問必然會觸及龐大的商業利益與政治權力,使其倡議之路充滿風險與挑戰。但這正是「公義」的本質。致力於公義的倡議型組織,它們大都不畏懼衝突,反而是將衝突視為揭露真相、促成改變的必要過程。 

公義實踐的挑戰與反思

從公益走向公義,絕非一條坦途。這條路不僅充滿外部的阻力,也伴隨著組織內部的掙扎與兩難。

1.資源募集的困境、公眾溝通的難題:公益成果是具象且動人的。一筆捐款,可輕易地轉化為「幫助了十個孩子飽餐一頓」或「為一個急難家庭提供了安身之所」。這種清晰的因果關係,容易引發捐款人的共鳴。相比之下,公義的成果,往往是抽象、長期,且難以量化的。一場長達數年的訴訟、一次又一次耗費心力的法案遊說、一場又一場改變公眾觀念的教育活動,其成效可能要在多年後才能顯現,甚至可能以失敗告終。向公眾解釋「為何我們需要花錢,打一場看似贏不了的官司」,遠比「請捐款給偏鄉兒童課輔班」要困難得多。因此,以倡議為主的NPO,往往在募款上面臨更大的挑戰,他們必須花費更多心力與捐款人溝通,建立基於理念與價值的長期信任,而非依賴短期可見的捐款回饋機制。

2.與權力對抗的政治風險當NPO的角色從「政府的幫手」轉變為「政府的監督者」時,必然會引發緊張關係。追求公義,意味著要挑戰既有的政策、揭露被掩蓋的問題、甚至與擁有龐大資源的企業或地方派系對簿公堂。這使得組織可能被貼上「激進」「亂源」,甚至「政治打手」的標籤。來自政府的補助可能被削減,來自企業的贊助可能被撤回,甚至可能面臨法律訴訟的威脅。這些在在考驗著組織的韌性、領導者的勇氣,以及內部治理的穩健性。

3.「倡議」與「服務」之間的平衡與拉扯對於像罕見疾病基金會這樣兼具服務與倡議的組織而言,如何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是兩難的抉擇。過於專注高層次的政策倡議,可能導致組織與第一線服務對象的真實需求脫節,淪為「象牙塔裡的倡議者」。反之,若完全投注在第一線的社會服務中,則可能消磨掉挑戰體制的堅持與動能。最理想的狀態,是建立一個讓服務經驗能順利反饋給倡議部門,而倡議成果又能回過頭來,改善服務對象處境的內部循環機制。這需要組織具備高度的自我反省能力,以及靈活的策略調整能力。

4.成功的定義與影響力的衡量公益的KPI(關鍵績效指標)相對明確,服務多少人次、發放多少物資、募集多少善款。而公義的成功該如何衡量?是一部法案的通過?是一場官司的勝訴?還是公眾意識的提升?這些成果往往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難以歸功於單一行動或特定組織。因此,追求公義的NPO,需要發展出一套更多元、更長期的影響力評估框架,從單純的「產出」(Outputs)評估,轉向更深層次的「成果」(Outcomes)與「影響」(Impacts)評估。 

公益是慈悲的起點,公義是勇氣的終點

從公益到公義,並非一個孰優孰劣的選擇題,而是一個光譜與互補,一個演化的進程。穩健的公益服務,是NPO贏得社會信任、理解真實需求的根基;而勇敢的公義追求,則是將這份理解與信任,轉化為推動社會根本性進步的催化劑。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需要只做服務的慈濟與創世,也需要勇於衝撞的環境與人權團體,更需要像罕見疾病基金會與法扶這樣,在服務與倡議之間找到動態平衡的組織。

台灣非營利組織的發展軌跡,正是台灣民主深化歷程的縮影。從威權時代的慈善補位,到解嚴後的議題多元迸發,再到今日成為監督政府、倡導改革的關鍵力量,NPO的角色日益重要且複雜。

最終,從公益到公義的這條路,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反思。它提醒所有非營利組織工作者:我們的終極目標,或許不應僅是成為一個更有效率的「問題解決者」,而是要努力去創造一個「問題不再發生」的社會。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甚至看似遙不可及的理想。但正是這份對「公義」的執著與追求,定義一個人類社會要努力追求的文明高度。

在公益與公義這條路上,台灣的NPO們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艱難卻堅定地走著。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作者為逢甲大學社會創新暨永續碩士在職學位學程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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