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遷導致極端氣候頻仍、地緣緊張埋下的潛在衝突，「韌性」2字成為近期新寵兒，每個人都在談，連總統府也舉辦首場「全社會防衛韌性委員會」。但話題觸及強化韌性的關鍵拼圖「民防」時，台灣社會正反兩派總是吵成一團，陷入對立，「壯闊台灣聯盟」創辦人吳怡農接受《遠見》專訪時，道出關鍵原因之一：台灣的「民防法」定義模糊，目標不明確，導致政治勢力介入操作，無助社會團結。
911恐攻、俄烏戰爭、921大地震、高雄氣爆案，吳怡農列出4個場景，介紹從台灣到國際的多元災難情境。這4個情景，兩個發生在國外（911、俄烏戰爭），兩個發生在國內（921、高雄氣爆）；有人為的（911、俄烏戰爭、高雄氣爆），也有自然災害（921），但造成的後果均相同：關鍵基礎設施受損或核心服務中斷、緊急應變系統超載，外加大量傷患……。
為因應這些無論天災或人禍的災難後果，長期關注台灣國安問題的吳怡農，成立非營利組織「壯闊台灣聯盟」，過去兩年半已訓練逾一萬九千名具基本應變能力的公民，建立去中心化的社會防護網，持續提升台灣韌性，成績備受肯定。而他也入列總統府首屆「全社會防衛韌性委員會」的民間代表之一，為台灣未來如何提高社會韌性提出建言。
台灣應對災難模式，不利經驗傳承
《遠見》的這場對談，吳怡農穿著招牌的俐落襯衫，認真的翻著一頁頁簡報，直指台灣迎向韌性社會的兩大痛點，一是應對災難的模式，二是法規的限制。
「台灣面對未來可能災害，應該用 All-Hazards Approach（全災害取徑）的概念，來做風險管理以及緊急應變的計畫，這才更有助提升社會韌性。」所謂的全災害取徑，指的是不管發生什麼災難情景，風災、水災、震災，甚至是墜機事故，都有同一個單位、同一套流程與原則去因應危機的發生，這是美國採用的模式。遺憾的是，台灣目前面對災難的路徑，與這類概念完全不同，而這可能會導致2項問題。
吳怡農舉例，在台灣，因颱風發生的風災主要由內政部負責，若不幸發生墜機事故，則改由交通部負責，而若發生土石流又是農業部負責。從各部會本位主義的立場來處理一場災難出發，一方面無助於橫向溝通，更不可能建立聯合指揮的應變機制；二方面組織換來換去，也不利經驗的傳承，恐導致人道危機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民防法定義過廣，導致誤解、雞同鴨講
另外，要提升台灣的社會韌性，民防方面的整備可說是重中之重，但每當政府、其他民間組織對這點提出呼籲時，台灣社會正反兩派總是吵成一團。他直言，雖然強化民防是不分黨派、族群的共識，但會出現這麼多問題，「我覺得都出自『民防法』的核心定義，因為範圍太大，導致任何人都可以在裡面找到有問題的地方。」
「台灣的民防，跟國際社會普遍認知的民防不同，跟其他公民團體自我定義的民防也很不一樣，導致社會出現許多誤解、雞同鴨講，更可怕的是，造成許多政治上的對立與衝突，甚至被利用。」
吳怡農解釋，因為2003年施行的「民防法」，其前身來自兩部威權時代的法律：防空法、動員時期民防辦法，使得「民防法」內容包山包海，有防空疏散避難、協助軍事勤務、反竊盜、反家暴、維護投開票所秩序……等等事項，「導致當它什麼都是，也等於什麼都不是。」
「我們都反家暴，可是它為什麼要放在『民防法』裡面？我們都認為在某些情況下，民眾應該支援軍事勤務，可是為什麼要放在『民防法』裡面？因為有了這一條（民防法第2條），推動民防就變成政治議題。」
曾參與2次選舉的吳怡農，對於台灣民防工作推動的牛步深有感受。因為每當類似倡議提出時，反對派就會直斥：難道你想把我們社區軍事化嗎？民防訓練進校園，難道你想訓練娃娃兵嗎？目前的「民防法」，要推動改革只會激化社會對立，無助團結、建立韌性，因此，要強化台灣的社會韌性，「民防法」已到了不可不修的地步。
日內瓦公約，可為台灣修法借鏡
他建議，未來台灣「民防法」的修法方向，可以參考1977年制定的「日內瓦公約第一附加議定書」，該公約定義的民防，並非全民防衛、全民國防，而是民間防護，主要的目標只有3個：保護民眾不受危害、幫助民眾克服敵對行動或災害的直接影響、提供民眾生存所需的條件。為達到這3個目標，「日內瓦公約」也列出了疏散、救助、救火……等等15項任務，「沒有一個是可以被政治操作的。」
「台灣要國際化，又需要一個可以團結社會、讓大家參與的平台，這別人1977年就幫我們寫好了」，因此，他成立的「壯闊台灣」，這4年半來做的所有訓練，都是針對「日內瓦公約」列出的15項任務進行開發，「這是最適合台灣國情的民防」。
說到壯闊台灣這4年半來訓練的逾一萬九千名民眾，吳怡農難掩臉上的笑容，因為從橫跨全國16個縣市、接近500場的訓練活動中，他看到民間社會豐沛的意願與團結。2020年夏天，壯闊台灣辦了第一場「後盾計畫」，營隊內容滿是硬邦邦的國安議題，結果80人的名額，備取超過1000人。而數百場的訓練活動，沒有參與者因政治立場不同而吵架，也漸漸培養起對土地的認同，「這真的是我們的Winning Formula（勝利方程式）！」
企業對民防需求也激增
儘管培訓出逾一萬九千名民間人士，成績斐然，但吳怡農強調，他在乎的是「效度」，因此2022年後，整體訓練模式已由大眾班轉為專班，不衝人數，且訓練的民間對象，共分4類：一、宗教團體，教會為多數但也有宮廟；二是學校，從小學到大學皆有；三是非政府組織，例如公益與慈善團體；最後就是企業。「因為這群人是最有機會、最有可能站出來為社區做事的人。」
吳怡農還透露，這幾年來，有越來越多的企業找上他，安排職員上班時段受訓，「原因是企業主們跟他說，這個（民防技能）太重要了。」目前台北市是壯闊台灣訓練最多民間夥伴的城市，第二名則是高雄。而光在台北市，接受過壯闊台灣的訓練、災害時能站出來幫助社會的民間組織，隨便數就有三、四十個，「如果問理想的韌性社會為何？它就要長這個樣子（台北市）。」
他心目中的韌性社會，是每一個單位都有能力、知識跟資源，也有互相聯絡的管道，「不用等別人來幫忙，自己就可以幫忙更多人。」為了加快台灣社會韌性的建構，未來吳怡農還將推動「資訊公開計畫」，免費提供災害應變的「實務手冊」，讓任何人可以了解個人、甚至公司制定應變計畫的方法，或是創傷處置、災害心理學等知識，所有資訊都可以隨時透過手機讀取，讓台灣穩健的奔向韌性社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