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部駐胡志明市辦事處處長陳杉林年初剛到任,一天到晚總有忙不完的剪綵活動:6月23日台新銀行開幕、8月24日土地銀行開幕……。一些越南省市的首長為了招商,也顧不得中共抗議,親自登門拜訪。
陳杉林說,「銀行總是跟著台商走,如果連銀行都到越南來了,代表台商早已經在越南扎根了。」
事實上,越南最大的外商銀行匯豐去年獲利超過5000萬美元,其中20%到25%的獲利來自台商。越南最大的台商獨資銀行中國商銀去年也獲利3987萬美元,而其中九成以上獲利來自台商。
越南官方指出,截至今年8月底,台商在越南的總投資已經達到76.4億美元,超過新加坡,成為越南最大的外資。
匯豐銀行越南區總裁簡毅倫(Alain Cany)更估算,其實多年前,台灣就已經是越南第一大外資,實際投資金額在100億美元到120億美元之間。
台灣人第二故鄉在越南
走在全越南最熱鬧的西貢河畔,眺望南岸由中央貿開前董事長丁善理一手規劃的「南西貢計畫」成果——新順加工區和富美興新都心,馬上就能夠體會丁善理說的「越南是台灣人第二故鄉」的涵義。
挺個大肚子、又喜歡獨自行動的台灣人,一眼就能被路旁攬客的摩托車夫認出來,他們操著幾句生疏的台灣話問你:「人客,要坐車嘛!」
如果坐上他們的車,越南司機會說「感恩」,越南的「謝謝」聽起來就像台語「感恩」。
代表台灣文化的卡拉OK也成為越南人中高檔的休閒活動,在西貢河畔停靠多艘觀光遊艇,一艘船還取名「一路發168」。餐桌上,客人點的是台式啤酒屋的熱炒,有三杯小卷、鹽酥蚵、沙茶炒牛肉……。
除了卡拉OK,台商早已成為越南經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提供一百萬個工作機會、建設越南第一個加工出口區——新順加工出口區、開闢全越南最寬的阮文靈公路。在越南,彷彿又看到二十年前,台商在大陸沿海披荊斬棘、呼風喚雨的身影。
曾幾何時,台商的世界戰場不斷向南推進,跨過中越邊境的鎮南關,直抵西貢河畔,開闢新藍海。
有一半以上的越南人吃味丹味精、讓越南變成全球最大養蝦王國的是統一牌蝦飼料、越南淑女最愛的三陽速克達、最貴的大發牌月餅、第一家上市的外商——大亞電纜、雇用最多工人的寶成鞋廠(工人排隊領薪水要三天、下班人潮綿延數公里)。
處處可見台商將成功的「中國經驗」,複製到越南這個被《富比士》雜誌稱作「小虎」的中國鄰居。再「見」中國的熟悉感,多少填補了台商在中國的失落感。
越南無政擾台商有尊嚴
越南平陽省台商會長許玉林說,在越南,不像在中國,台灣人不是同胞,是外國人,因此享有外國人的尊嚴。
越南平陽省目前是越南台商最集中的省市,有五百多家台資企業,兩千多位常住的台灣人。當地台商會館耗資新台幣600萬興建,號稱「海外最氣派」的台商會館。一進大廳,就可以看到國旗,以及陳水扁總統題寫的「平陽省台商會館」幾個大字。
9月中,出席台越部長會議的經濟部長何美玥在參觀平陽會館時表示,在越南看到國旗,讓她很感動。
與越南相比,愈來愈嚴重的政治干擾和非政治干擾,已經讓中國大陸這個「台商投資天堂」黯然失色。
年初,武力統一台灣被中共正式立法;隨後,在中國投資排名前十大的奇美集團前董事長許文龍公開表態,支持一個中國政策。連奇美這種大台商都難逃政治干擾,其他小台商的命運可想而知。
年產八十萬輛、專攻歐洲高價自行車市場的ASAMA(郁珺)總經理方武樂雖然沒到中國設廠,但經常會到大陸參展或拜訪同業。有一回,他和越南幾位協力廠負責人到大陸,從天津機場出關時,因為護照上的英文名字和機票上的英文名字不符,一群人被海關攔下。
幾經交涉,不但錯過了班機、重買機票,最後還被大陸海關嘲弄了句:「誰叫你們用台灣護照,回歸不就好了!」
方武樂表示,他常去中國大陸,知道台灣同業經常受到大陸的政治干擾,大陸公安的亂攤派也比越南嚴重。他笑說,「越南公安總不能透過翻譯向台商要紅包吧!」
中國鬧五荒「錢」景堪慮
即使不談政治,對外商來說,大陸自1992年鄧小平南巡後的優越投資環境已經不見了,特別是沿海地區。
7、8月的盛夏驕陽下,珠江三角洲的首善之都廣州,加油站前排隊等待加油的車潮綿延數公里。許多台商老闆出門搭公車,把油省下來接送客戶或是運貨。
在此之前,台灣傳統產業最早登陸的珠三角已經出現五荒:民工荒、電荒、水荒、料荒、錢荒。
而且,自7月1日起,深圳特區內的基本工資由人民幣610元漲到690元,調幅高達13%;特區外的寶安、龍崗由480元調高到600元,調高20%。
即使如此,缺工情況仍然嚴重。深圳台商會榮譽會長于自強向媒體透露,去年深圳有七百家台商因缺工問題而關門,占當地台商的兩成。影響所及,經濟部投資審議會1到8月投資大陸金額35.9億美元,比去年同期減少18.3%。不但台商,外商投資中國大陸的速度也同樣趨緩。
中共商務部公布1到8月外人直接投資379.9億美元,較去年同期減少3.02%,是自1999年以來首次下降。
外商布局越南新籃子
9月8日的《國際先鋒論壇報》特別提到,即使中國做為世界工廠的地位很難被動搖,但是跨國集團已經開始採取行動,分散中國投資的風險。
像全球最大的胸罩製造商Top Form表示,即使未來中國成衣出口配額完全被取消,即使中國生產成本比泰國、菲律賓低,它仍然會繼續在東南亞生產。
Top Form的主要競爭者Ace Style Intimate也表示,雖然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地位很難動搖,他們也不能「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即使是沒有配額限制的鞋類生產,美國運動鞋的主要品牌商都決定不再增加中國代工廠的產量。
越南成了他們的新選擇。
像NIKE的第一及第二大代工廠寶成及豐泰都已經把未來擴廠的重心由大陸轉到越南。其中,豐泰越南廠占集團製鞋產量的比重,將由年初的32%提高到53%左右;而大陸廠的產量比重,將從原來的50%降為42%左右。
豐泰越南區總監鄭德汶曾經在豐泰福建廠待過四年,他說,豐泰在1998年進入越南,比在中國設廠整整晚了十年。如今,在越南他彷彿看到十多年前的中國,越南雖然小,但發展比中國快。
台商越南稱王擺脫中國二奶命
大陸十三億人口,是台灣五十六倍大,因此即使台灣的人均GDP是大陸的十五倍,但在大陸官員眼中,台灣不過是個「小台灣」。
像前上海市台辦主任張志群2000年就曾經在酒席間向台灣客人半開玩笑地說:「1億美金以下的投資,以後直接去找區政府就可以了,不要再找市政府。」後來,工總訪問團在會見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時,當面請教有關「1億美金以下,不要找市政府」的說法時,陳良宇才做了澄清。
一位台商多年以來一直協助中共改善大宗物資的通路,但是在投入大量金錢及心血後,連出席相關的國際會議,中共代表都不准他上桌,更別提「投資的回報」了。這位台商感慨地說,雖然台商對於大陸經濟社會投入無數心血,但對於大陸來說,兩岸的政治心結,讓台商成了「帶不出去的二奶」。
上海證交所的電腦程式當初是由台商規劃的、北京首都機場當初有台商參與規劃、北京最好的商學院(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當初是台商無償贊助的、大陸曾經有八十多個電台模仿台灣節目「非常男女」的企劃、大陸的婚紗攝影也是台商帶進去的。從大到小,從商業到生活,台商在大陸的影響可說超過港商及所有外商,但眼前北京、上海等地的「台灣婚紗攝影」,還有幾家是台灣人開的?
曾經擔任遠東紡織及沃爾瑪(Wal-mart)在台採購經理的李榮華指出,越南小,台商在越南比在大陸強勢;大陸大,同時仗著同文同種的優勢,很快就把台商那一套學走,再倒過來和台商競爭。
「回頭把師傅吃掉」的情形不僅發生在台商身上,也發生在外商身上。像新加坡政府開發的蘇州工業園區,招商良好,當地政府就立刻在對面成立新園區,低價搶客戶。港商和記黃埔在上海港的投資,也同樣遭到原合作伙伴的競爭。
相形之下,人口只有八千兩百萬的越南,由於本身的國營企業規模不大,因此比較願意開放一些關鍵性產業。
像味丹在越南拿下第一家外商獨資的味精廠執照、統一拿下獨資的麵粉廠執照、慶豐集團拿下第一張獨資的銀行及汽車廠執照、大亞電纜拿下第一家外商上市資格,這些都是台商在大陸享受不到的禮遇。
投資越南,倒吃甘蔗
大陸官員招商的熱情曾經打動許多台商的心。昆山台商間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有位台商半夜兩點,家裡的馬桶突然不通,氣得打電話給時任昆山市長的季建業抱怨,沒想到半個小時後,有人按門鈴,打開門一看,季建業就站在門外。
在「商機等於政績」的中共官場裡,多得是季建業這種具有高度「招商執行力」的地方官,但台商一旦踏入,就可能「進去容易,出來難」。
1991年,中興紡織在時任上海市長朱鎔基再三的保證下,投資上海一家瀕臨倒閉危機的成衣廠,合作生產三槍牌內衣,第一年就賣出八千萬件,營收3億人民幣,中興紡織因此在第二年加碼投資;但隨後,三槍牌的商標被上海廠吃掉。
中興紡織雖然又在大陸推出宜而爽牌內衣,但卻又遭到大陸廠商仿冒商標,侵權官司打了四、五年,至今仍無結果。
越南的情況卻剛好相反,當初進入時沒有像大陸那麼順利。中興紡織越南代表姜立家1989年到達胡志明市時,別說沒有越南官員接機,就想要有旅館住,都必須先用一條三五牌香煙賄賂櫃檯人員。
當時,全越南最大的成衣廠連一台能做出口成衣的縫紉機都沒有,中興紡織還必須從台灣進口機器給越南代工廠。
後來,中興紡織看上一塊三十甲的工廠用地,但光是住戶搬遷就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不像當時的大陸,只要台商看上的地,中共在居民房門上噴上一個圈,寫個「拆」字,幾千住戶半個月內就自動拆遷完畢。
起頭雖然慢,十多年耕耘下來,中興紡織的越南廠,現在每個月不但能償還20多萬美元的銀行貸款,扣掉折舊,還淨賺10多萬美元,成為台灣母廠的金雞母。
民主透明建廠慢獲利快
統一在中越兩地投資蝦飼料廠,也有類似的經驗。現任統一越南廠總經理的鄭文欽,1994年同時到廣東中山和越南胡志明兩地評估投資環境。
鄭文欽還記得,在中山,一下機,官方就派車接人到飯店,要求什麼,官員都說:「問題不大!」
但到了胡志明市,別說接機,連叫計程車都叫不到。申請飼料廠執照,水產部支持,但輕工部反對,談來談去,五年後才拿到建廠執照。接著,統一申請第一家純外資的麵料廠,也是幾經周折。
鄭文欽說,從建廠與越方的交涉中發現,越南其實比中共更民主。各個部及各級政協(越南的議會)都是公開表達不同意見,他笑說,「越南國會只差不像台灣國會打架而已,」國會對行政機關的監督力量可想而知。
對於統一來說,雖然建廠過程因為越南內部的「民主化」而拖延,但建廠後,越南廠的獲利速度卻比大陸廠快。
以蝦飼料為例,越南水產部是中央部級單位,統一蝦飼料透過水產部及各地的漁業協會迅速把產品推廣出去,結果從2001年統一開始賣蝦飼料開始,短短三年內,越南已成為全球第一大蝦出口國,而越南統一每年從蝦飼料的獲利超過新台幣15億。這種情形在大陸根本難以想像。
經濟成長每年6%~7%
中共採取「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單腳跳躍式發展策略,一下子大招商,一下子宏觀調控,讓台商措手不及。相反的,越南採取了發展與均衡並重的策略,從2000年全球不景氣後,越南每年持續維持6%~7%的經濟成長,不快也不慢。
9月份公布的聯合國2005年「人類發展報告」,盛讚越南是「一個同時達成發展與均衡的國家」。報告還特別提到,雖然巴西的人均所得是越南的四倍,但巴西10%最窮階層的所得,比越南10%最窮階層的所得還低。
這種穩健的發展也使台商的經營能避免類似中國的大起大落。
例如,2003年大陸自產汽車銷售量突破四百萬輛,較前一年成長34%,全球媒體驚為中國奇蹟;但是短短不到半年,整個車市就嚴重供過於求,各車廠只能流血削價。
今年上半年,大陸各車廠整體獲利較去年同期減少48%,等於一下子少了新台幣800億的生意。
中華汽車在中國投資的東南汽車今年上半年虧損新台幣2.8億元;三陽機車大陸廠上半年也虧損新台幣2.87億,但是,越南廠開出紅盤,提列獲利3.44億元。
中共對台也是忽熱忽冷。在十多年前曾以各種優惠,鼓勵台商到大陸進行「來料加工」;但隨著大陸產業的轉型,來料加工被認為造成外匯外流,而不受歡迎。
出口退稅首先被取消,接著,中共又不斷查緝台商加工廠的偷漏稅。由於偷漏關稅在大陸被認定是「走私罪」,最重可被判處死刑,許多台商因此遭到中共執法機關的拘留。
外匯鬆管有利台商代工
在深圳、東莞等地,頻頻傳出有台商在未經法院審判的情況下,被拘留數年,其間有時連家屬也不得探視。
台灣某電纜公司董事長的女兒曾因為稅務問題被拘留長達一年,最近,這家電纜公司決定轉往越南投資。
廣東上百家台商製傘廠年初也遭到中共查稅,起因只是下游成品的料號與上游原料不符,並不是真的偷漏關稅,但中共稅務機關仍要他們繳罰款,因為查稅有上級交待的「指標」。最後還是由上游原料商代替下游廠商繳了罰款。
8、9月間,這批製傘台商到了越南探查上游原料的供應情形,打算到越南設廠。
當中共嚴厲查處「來料加工」,以「走私罪」逮捕多名台商負責人之際,「來料加工」在越南仍然受到政策鼓勵。
直到今年8月,越南才下令嚴格執行「來料加工成品必須在原料進口後兩百七十五天內出口」的規定;但台商只要在兩百七十五天的期限內出口,進口原料就可以享受關稅優惠。
以代工為主的台商特別關注外匯進出的便利性。即使中越都實施外匯管理,但因為越南中央銀行規模小、外匯存底少,越南在外匯管制上比大陸寬鬆,特別之處在於:外匯買賣不在央行,而下放給各銀行,讓各銀行間自行買賣外匯。
中國商銀胡志明分行經理王起梆表示,這使得銀行為越南台商操作OBU(國際金融業務分行)比為大陸台商操作容易。
但是,生意到了路還沒到
9月的越南,雨季已經快結束了,只有午後突來的大雨,一、兩個小時雨就停了。但是,在越南地位相當於中國上海的胡志明市,因為缺乏排水溝,積水經常幾天不退。
在汽車還不普遍的越南,每年新增的上百萬輛機車擠滿所有街道,四線道就算「國道」。車多、路窄,加上路面積水,從胡志明市開車到周邊省分,時速五十公里幾乎就算最快的。
大亞電纜總經理陳炳森有一回從胡志明市至河內,早上七點啟程,晚上九點休息,由於路況太差,短短不到兩千公里的路,開了三天四夜。有了這次實地考察經驗,大亞電纜在北越和南越都設廠,節省運輸費用。
事實上,大部分的台商因為越南內陸交通困難,而選擇在南北越同時設廠。水運也同樣不便,繁忙的西貢港只是內河的港口,距離海口遠,而且最多只停靠兩萬噸以下的貨櫃輪。
根據越南媒體的報導,從胡志明市出口一個四十呎貨櫃到紐約港,要3800美元;而上海港只要2800美元。
越南的電費一度要0.07美元,是上海的兩倍;國際電話費(以與日本通話三分鐘計算),越南要8.52美元;上海只要4.3美元,也是兩倍。
整個越南的基礎建設落後,歸根究柢,就是中央政府沒錢。每年貿易逆差高達50多億美元,越南中央銀行手中的外匯只能支應幾週的貿易需求。基礎建設的落後讓越南的招商吸引力大打折扣。
匯豐越南區總裁簡毅倫十五年前到山東去考察時,看到從濟南到青島已經有很好的公路,只是當年路兩旁僅有空盪盪的農田,牲口有時候還跑到公路上閒逛。五年前,簡毅倫再去山東,映入眼簾的,是濟南到青島的公路兩旁林立的工廠。簡毅倫最近經常和想到越南的投資者見面,最常聽到的抱怨就是:越南的生意已經到了門口,但是路卻還沒有開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