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善戰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
春秋時代、齊國在宰相管仲推動的富國強兵政策下,國家變得愈來愈富裕了。「飽暖思淫慾」乃是紅塵常態,齊國富裕之後,出現了一個現象,就是遊手好閒的人變多了。齊桓公對社會上突然增加這麼多遊手好閒的人,覺得很討厭。因為遊手好閒的人不但沒有生產力,還會造成很多人也起而效尤。於是,齊桓公想把這些遊手好閒的人統統抓起來活埋。
宰相管仲被要求處理這批遊手好閒的人,管仲下達了一個命令,規定齊國國內的各行各業都要有一套制服,使人一眼就可以辨認出各人的職業;而沒有就業的閒人是沒有制服的。這個政策推行一年之後,齊國的閒人全都就業了。那些遊手好閒的人起初對於自己不用穿制服還感覺挺自在的,漸漸就受不了啦,因為只要一出門,沒有制服穿就成了遊手好閒的標籤,為了脫去這個標籤,當然得趕快就業。
只不過一年的時間,管仲兵不血刃地解決了齊桓公的煩惱,也讓齊國人民自動自發各就各業。
無怪乎孔子極為推崇管仲,而管仲這一套也的確是了不起的王道治國策略——勝殘去殺﹕不用殺戮的方式解決問題,而是創造形勢,引導人民自然而然地自動遷善遠罪。
管仲的這一套王道治安策略其實只是一個觀念的落實運用,那就是深深體察到,形勢比人強。
「以客觀的形勢制約形勢中的人」,不只管仲,被日本人譽為東亞第一英主的唐太宗也深諳此道。唐太宗認為,「小人都是環境的產物!」唐太宗最得意的是,他所領導的大唐政府是小人無法立足的一種政治環境,所以隋朝的著名小人進入大唐政府之後都成為風骨凜然的大臣,因為形勢比人強。
管仲的治安策、唐太宗的治國方略,追本溯源都是脫胎於《孫子兵法》;孫子強調,「善戰者求之於勢而不責於人,故能責人任勢」(兵勢篇)——善於作戰的人是善於運用形勢以造勢,並不是只責求人力配合;而是確知在人與客觀形勢的互動中,運用形勢制約人以取勝。
二、上兵伐謀
寫下「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的婉約情詞,並力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而有崇高歷史地位的宋代大政治家范仲淹,在青壯歲月領軍作戰之時,他的敵人讚美他「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數萬甲兵」,在敵人的眼中,范文正公的韜略勝過數萬甲雄兵。
兩千六百年來,《孫子兵法》被中外古今有識之士視為「智典」,因為《孫子兵法》對於兩軍對陣之事,反對肉搏戰,鄙視力戰,而強調「智取」,所謂「上兵伐謀」(謀攻篇):真正偉大的軍事家以正確謀略規劃,降低殺傷力而制勝;而「伐謀」的基準是,瞭解大勢所在、時勢所趨,進而善用形勢以創造有利自己的形勢。因為,「形勢比人強」!
三、按牌理出牌
孫子兵法以區區不到三十個字闡發造勢之理——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兵勢篇):木頭、石頭的本性是非常穩定的,一塊木頭、一塊石頭擺在安穩的環境,若沒有外力搬動,木頭、石頭絕對不會自己移動;但是,若將木頭、石頭置於不穩定的環境,例如,將一塊石頭置於桌邊,一半懸空、一半置於桌上,或是置於懸崖邊,一半懸空、一半置於懸崖內,即使本來不會自己移動的木頭、石頭也會動個不停。因為周邊的環境制約、改變了石頭、木頭安靜不動的本性,造成石頭、木頭的不穩定。方形的木頭、石頭擺在穩定的環境,只要沒有人去動它,它絕對不會動。但是圓球型的木頭、石頭即使置於平坦的地面,它依然動個不停,要它不動也難。因為「圓」的形狀制約、改變了木頭、石頭安靜不動的本質。孫子以千古不移的自然界現象——「木頭、石頭受外在『形』與客觀『勢』的制約」以闡發寰宇之中萬物必然受客觀環境的影響。即使硬如木、石,無情如木、石,都無法擺脫形、勢的制約,遑論其他物類,更何況有情眾生!
指出「萬物必然與所託身之客觀環境互動」的自然律,孫子更進一步闡明:造勢絕非天馬行空的突發奇想,而是扎根於自然律——「任勢」——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兵勢篇):將圓球形的石頭置於懸崖邊,即使不去推這塊圓石,它也必然滾落山崖,因為「勢所必至」,那是必然的結果。這項舉例道出了「造勢」的不二法門——瞭解自然律,順應客觀形勢操作。
《孫子兵法》所以是聖人之書,乃是因為作者在寫作時就不准後人詮釋錯誤,所以用人人看得到、人人看得懂的自然現象,闡明一項紅塵人世的金科玉律——形勢比人強;同時也帶出另一項金科玉律——「造勢」須「任勢」,絕對不可以逆勢而為。
孫子強調,「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九地篇),「知己知彼」只能讓作戰者不至於落入不可知的險境,必「知天知地,勝乃可全」(九地篇):瞭解時機,瞭解客觀環境。也就是能宏觀自己所處時空的主、客觀環境,並進一步順勢而造勢,才能穩操勝算!
(作者為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研究員;專欄言論不代表本刊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