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音樂家,最難的一件事,就是在舞台上跨出第一步,想到台下有上百隻眼睛在注視著你,看你表現,很難不讓人膽顫心驚。而且,那一刻,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能幫你,」這是鋼琴家陳郁秀的心聲。
「這一點,跟當政治人物,很類似,」這是文建會主委陳郁秀的體悟。
藝術家和政治人物,兩種看起來截然不同的角色,時常在陳郁秀身上交戰。不論是哪一種角色,陳郁秀都勇於走向舞台,也渴望掌聲。
只是,批評和責難,常常隨著掌聲而來。
身為全國文化事務最高的官方負責人,掌握豐富的資源和預算,陳郁秀的每一步動作,文化界都在注目,也在檢視。
用心良苦,頻頻出招
2002年8月,文建會和故宮博物院合作,找來因「臥虎藏龍」而聲名大噪的設計師葉錦添,推出「時代的容顏」服裝藝術展系列活動,讓社會名流穿上造型前衛的華服,有創意,夠噱頭,但是上千萬的製作經費,也惹來文化界批評,認為文建會只是在辦秀,並沒把錢花在刀口上。
12月,文建會又推出「號稱」耗資1500萬的歌舞劇「八月雪」,從開始排演到正式演出,只有三個月,上演時間更短,一共才四天、五個場次,劇評則毀譽參半,「因為這齣戲,我被批得滿頭包,」提到國內觀眾不支持她這部心血之作,陳郁秀顯得有點無奈。
2003年2月中旬,陳郁秀率領三十多名團員造訪丹麥、英國,觀摩當地推動文化創意產業的策略和成果,雖然是用心良苦,但是近千萬的高成本,加上團員代表有爭議,惹出不少質疑,《民生報》社評毫不客氣地批評:「在文化創意產業還沒有起步的今天,就帶隊去大談交流,有什麼意義?」
面對外界的雜音,陳郁秀不太服氣:「那是因為他們不瞭解,政府默默進行很多事,只是沒有發表出來而已。」
和文建會過去歷任主委的低調作風相比,陳郁秀企圖心旺盛,而且動作積極。為了配合陳水扁總統提出的「挑戰2008」政策,陳郁秀賣力扮演文化創意產業的推手。
由行政院所組成的「文化創意產業推動辦公室」,橫跨了經濟部、新聞局、教育部、文建會等四個部會,而文建會實際主管的業務,只占五分之一,但是陳郁秀腳步邁得比誰都快。
陳郁秀承認,看到南韓等國家異軍突起,而台灣一向最擅長的出版、電影和流行音樂等文化產業,卻陷入困境,她不能不急,而且,「台灣再慢兩年,大陸就會迎頭趕上。」
她覺得台灣有的是創意人才,卻缺乏整合的機制。另外,相關法規不夠完整,也是一大問題。陳郁秀相信,只要政府把產業發展的環境打造好了,民間自然就會跟上來,蓬勃發展。
陳郁秀說得出願景,也肯用心。「她有藝術家和教育家的熱情,也很注重執行的細節,算是感性和理性相輔相成,」學術交流基金會執行長吳靜吉指出。
帶領台灣動起來
吳靜吉觀察,陳郁秀是音樂工作者,年輕時留學巴黎,很關切「躍上國際舞台」的議題;教育工作者的身分,則讓她特別重視人才培育,尤其是短期的、非正式的專業訓練。
《民生報》記者于國華則對陳郁秀的勤學、勤走,印象深刻。根據他的觀察,陳郁秀上任一千多天以來,為了瞭解她比較陌生的古蹟、法律、社區總體營造等業務,她會全省走透透,先跑遍各縣市,還計畫要走完一百個社區,因此有幕僚戲稱,「從主委辦公室出發,鄉下比樓下更近。」
出國訪問,她的心思也總是工作。于國華還記得,有一次陳郁秀去北海道的小樽,沿著運河和三位當地的文化局長交換意見,走到了盡頭,她發現自己太投入討論,居然對河岸的風景,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這趟出訪丹麥、英國,即使白天行程滿檔,晚上十點起,陳郁秀會帶著團員在旅館大廳討論觀摩心得,直到深夜。隔天一大早,她又出現在早餐桌上,親自對記者做簡報。
在訪歐考察團中負責「創意產業管理教育」的吳靜吉表示,出訪前,他們就閱讀大量資料,並且多次開會,每場會議,陳郁秀都會出席,「她希望自己能夠帶領台灣動起來,在這股創意文化產業的浪潮中,跟著世界齊頭並進。」
迫切的熱情,讓陳郁秀對小細節也不放過。她會為了演講稿,反覆琢磨一個晚上,有趣的是,臨上場時,念頭一轉,她又會脫稿演出。
「就像習慣自己開車的她,當上了主委,一開始,總是想直接衝進駕駛座,花了一點時間,才適應由司機為她開車,」一名媒體記者觀察。
陳郁秀承認,她的腳步有時候太快了,讓文建會的幕僚團隊跟不上。「業務單位經常摸不清楚脈絡,甚至主委下令交代的工作,同仁揣測著制定計畫,到了驗收成果時,陳郁秀才發現已經扭曲走樣,」于國華指出。
「文建會應該先把藝術創作那塊先照顧好,市場供需機制由經濟部去主導,」表演藝術聯盟理事長溫慧玟則認為,在大張旗鼓推動文化創意產業之餘,也必須要警覺台灣的藝術創作生態正在萎縮中。
身為音樂家的陳郁秀,憑著個人的才華和苦練,就可以成為舞台的焦點。但是,當她變成文化創意產業的推手,想要贏得掌聲,她該怎麼做?
結束採訪、接受拍照時,和陳郁秀提到了目前火紅的企管書《執行力》,陳郁秀眼睛一亮,「要落實文化創意產業,真的需要執行力。」
她已經察覺,自己其實並不缺創意,需要加強的卻是「溝通、取得共識,和團隊執行」的能力。
然而,在文化創意產業的推動上,陳郁秀勢必面臨更繁複的跨部會協調、合作,她雖有心,但是能使上多少力,能不能使對力氣,值得觀察。
Q:此行訪歐,你造訪了丹麥、英國、法國三地,這三個地方在文化創意產業上各有什麼特色,台灣該如何借鏡?
A:這三地的文化創意產業都很興盛,但是有不同的風貌。
丹麥很早就以設計聞名世界。在1900年的巴黎世界博覽會上,他們的工業品設計在冰冷中融入藝術內涵,比起同時期流行的華麗風格,丹麥這種講究實用的設計,生命力更持久。更難能可貴的是,丹麥推動文化創意產業,重視分工和團隊合作,而且他們強調「做中學」,這一點,非常值得台灣來學習。
另外,丹麥是個善盡「國際公民」職責的國家,企業不但會回饋地方,這個國家每年還提撥全國淨產值1%去幫助世界上其他未開發的國家,是全世界提撥比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很令人欽佩。
英國在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也相當可觀,2002年的相關從業人員大約有一百九十五萬人,產值占國家生產毛額的7.9%。他們能夠有今天這麼好的表現,主要的原因,是英國政府結合民間智庫和創意企業家俱樂部等體制,對大英國協形象、英國品牌、社區發展等議題,都能準確評估,並設定行銷策略和人才培訓計畫。
我認為,台灣已到了一個需要智庫的時候了,未來政府擬定政策,也應該要學習英國這種以民間角度思考,和為民服務的態度。
法國是文化大國。根據我的觀察,他們是全力推動核心藝術創作,而任由周邊的文化創意產業自由發展。而且政府將焦點放在龐畢度中心、國家圖書館、大羅浮宮計畫等大型文化建設上。因為當你的精緻核心藝術發展到達了一個水準,自然而然地就會帶動相關的應用藝術,而形成產業。
最好的文化創意產業,就像法國這樣,已經深入生活的每一個片段中。
Q:你認為台灣最具發展潛力的文化創意產業是什麼?為什麼?該如何發展產業(industry),而不只是活動(event)?
A:台灣的多元文化和藝術表現,在世界各地都深受肯定。我們有很傑出的電影導演,像是侯孝賢、楊德昌;我們有一流的表演團體,像「雲門舞集」「當代傳奇」;我們在華文出版和流行音樂的表現,也是亞洲數一數二。
該如何掌握我們現有的優勢,繼而發揚光大,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建立一個讓藝術界和產業界接軌的「創意平台」,能夠配合高科技的發展,生產有創意的文化產品,文化創意產業才能扎根,才不至於流於「活動」而已。
我們這次參考英國的「創意企業家俱樂部」,打算在國內建立類似的組織,讓藝術界和產業界的人士能相互交流。
Q:發展產業,人才培育很重要,你如何思考文化創意人才的問題?
A:台灣有很多創意人才,但是缺乏設計人才和行銷人才。人才該如何培育?我認為,丹麥的「做中學」的觀念,非常值得參考。文建會很努力地推動國際間的人才交流。像我們最近會和英國倫敦的「當代藝術中心」(ICA)合作,派出十五位實習生參與他們的實際運作,把know-how帶回來。
Q:你這次也在歐洲推廣「八月雪」,反應如何?
A:這次到丹麥、英國推廣「八月雪」,反應非常好,大家都非常感興趣。而今年在法國馬賽,就會上演「八月雪」。美國方面甚至希望能演出三十場。我發現這齣戲在世界各地都很受歡迎,很遺憾在台灣未得到應有的掌聲,這讓我覺得有點灰心。
Q:有媒體指出,文建會最近推動文化創意產業的腳步似乎太匆促一點,你如何回應?
A:事實上在「挑戰2008年」召開國發會之前,我們就開始推動很多和文化創意產業相關的業務,只是政府默默地做,沒有發表出來,所以造成這樣的誤解,最近文建會將有一連串說明會、研討會及論壇來與大家共同討論。
Q:從一位音樂家,到全國文化政策的推手,你如何看待自己角色的轉變?
A:這兩種角色都需要智慧和專業,前者是和觀眾溝通,後者是和人民溝通。我習慣走在前面,要如何讓大家認同我的想法,這需要「溝通、取得共識,和團隊執行」的能力。
Q:你最近看了什麼書?可以分享你的閱讀經驗嗎?
A:過去我比較常看藝術方面的書,擔任主委後,就得研讀比較多企管書籍。不過,最近我重讀了《潛水鐘和蝴蝶》這本書。我第一次讀這本書,是在盧修一委員生病時,感覺很深刻。這次重讀,對於書中描述的生命力,還是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