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塊塊荒田蔓草間,陸續長出一幢幢亮麗耀眼的企業建築,南科的景觀就猶如走馬燈般,日新又新。
園區內經常可見:幾名測量工人頸間掛著溼毛巾,揮汗操作測量儀器,汗水滴落在新鋪好的柏油路面上;他們所面對的工程,將來可能是運用世界上最先進製程,精細而不能有半點失誤的半導體廠。
已經吸引新台幣一兆五千餘億投資額的台南科學園區,除了現有的六三八公頃外,計畫再擴地四四○公頃;甚至在高雄縣的路竹,還要另闢占地五七五公頃的南科第二基地。
如果再加上南科及路竹周邊用以支援園區腹地而規劃的特定區,這兩塊總和近六千公頃的科技特區,將近十個竹科那樣大。
地寬域闊的南科,是竹科的另一次再造。
蓄勢待發的南科,亦是台灣科技業創造高峰的下一著棋。
竹科今年的產值可望達新台幣八千億,而投產後的南科,初步預估年產值逾四千億,在國科會計畫中,未來這兩個南北呼應的科技區可以逐步向合計兩兆元產值的目標邁進。
引進竹科經驗的第一步,便是啟動龍頭產業的投資列車。
曾在美國IBM擔任知識長的黃光彩,參酌中、美兩地科學園區的做法,肯定這種由明星企業先「打響知名度」的效果。
放眼望去,竹科當紅的半導體業似乎理所當然要打頭陣。南科籌備中心主任戴謙便指出,未來南科可能是全世界半導體廠密度最高的地區。
明星產業進駐南科
目前南科已引進的四十家公司中,半導體便占了十六家;而半導體業的投資金額更高達總投資金額的九六%(新台幣一兆四千三百餘億)。
國內半導體業的兩大主力台積和聯電自也不會缺席這場盛宴。台積南科廠內有全球最大的無塵室(clean room);而聯電更將一口氣在此陸續擴建五座十二吋晶圓廠,這種晶圓廠每一個就得花上二十五到三十億美元。
聯電集團大手筆投資南科,聯華電子總經理溫清章指出,聯電是受了政府號召而進駐,「擬定了一個十年、超過新台幣五千億(投資額)的計畫」。
而在引進龍頭產業的策略下,溫清章不諱言,許多如美商應用材料,科林研發等企業,也趕下來南科附近設立據點,「他們也得要做我們(聯電)的生意啊,」溫清章說。
面對竹科因為積體電路業密度高而引發的種種難題,內有密度更高、製程更先進、產能更巨量半導體廠的南科早已如臨大敵般提早準備。
當初曾參與南科預定地選評過程的立德大學校長施鴻志至今仍免不了憂心:積體電路(半導體業)的水電耗竭問題要如何解決?
戴謙也不諱言,隨著南科廠房一個個完工投產,「這些(半導體)廠一進製程用水就不得了,」戴謙說。
應對南科和路竹兩園區未來預估十萬噸左右的日用水量,除了支用鄰近水源或新建水庫外,也都希望能夠機動調撥南、高兩縣的農業用水。
但是,儘管計畫中的水源能滿足所需,行政院農委會的統計仍讓人對機動調撥農業用水的做法感到不放心:根據農委會的資料,南部所屬的「嘉南曾文水庫灌溉區」從民國六十四年開始供水後,已經發生過九次採取「停灌休耕措施」的嚴重乾旱,當時也影響到民生及工業用水,時有旱象的南部地方,能否納養這麼高密度的耗水產業,仍待證明。
就如水電之於半導體業,產業界對竹科的印象,也牽動了對南科的期盼。
南科延續竹科的印象是:園區的土地只租不賣,降低了入園企業的固定成本。
園區的單行法規及單一窗口大為便利了入園廠商貿易物流的作業手續。
園區的獎勵規定及免稅優惠更是吸引產業投資的一帖猛藥。
溫清章便指出,撇開法令上的優惠不談,廠商選擇園區,「與其說是選地,不如說是在選那塊地的基礎建設」。
同時在竹科和南科設廠的裕豐科技董事長陳裕豐則一語道盡許多企業申請入園的理由,「我們一定要進園區,不但有優惠,而且他們(指南科籌備處)很有幫企業解決問題的誠意!」
除了人謀的策進,南科還有一些竹科所沒有的優勢。南科規劃的土地區塊不但大而完整,而且兼有南部地價之廉。
南科第一個投產的企業怡安科技,便以每坪不到一百元的價格租下近六千坪的土地。未來,怡安內部計畫將竹科廠轉型為專事研發的基地,而占地遼闊南科廠就成為企業的「量產中心」。
加強產學合作關係
有了地利,還得有人才匯集,這也是南科目前在發展階段不甚明朗的一環。
就聚落條件來看,相較於竹科旁有工研院及清華、交大研究機構的就近支援,不論南科和路竹都缺乏這種渾然天成的產學地緣。
南部院校的研發水準及人才培育能否能跟上未來南科裡台灣龍頭產業的腳步,也有待驗證。
前南科籌備處主任,現任竹科管理局局長的黃文雄對於兩個園區的產學關係提出了關鍵解讀:竹科是自然依存,而南科則要靠「引進」的方式。黃文雄認為,不管是那種手段,「只要能生長出來產學合作的關係,都可以帶給園區養份。」
南科目前已和南部地區十所大專院校簽訂產學合作的協議;另一方面,經濟部中小企業處的育成中心也計畫進駐,提供創新企業的諮詢輔導。
對應於竹科的模式,南部大學除了增加培養供給園區內企業的電子及資訊業專才外,包括因園區設立而生的周邊新興產業,未來也可能會遇到在地的人才荒。
成功大學都市計畫系教授孔憲法指出,竹科設立後,新竹地方的產業發展模式和台灣整體的腳步有所不同。一方面,新竹彷彿經歷了「第二次工業化」,園區內相關產業蓬勃發展;此外,新竹縣市某些服務業的成長速度也高過全台的平均值,諸如旅館、餐飲及事務機器等應園區需要而生的產業,不但崛起迅速,也極早就發展出專業化。
這些服務業人才,南部院校也應該及早儲備人力資源。
高雄縣長余政憲便在校園內舉辦的職業博覽會上呼籲,針對縣內路竹基地的設立,辦學設校的主事者要趕快「實務性的調整」增加某些科系,甚至可以和準備入園廠商進行短期的建教合作。
不過,由今年年初南科舉辦聯合徵才活動,許多企業在當天下午兩、三點便提早額滿的盛況來看,短期內的人才供給面,南科似乎暫時還可以保持樂觀。
尤其一向賴人才為命脈的產業界,早已動作頻頻,預做鋪路。溫清章不但拜訪過成大及南部的技術學院,尋找各階層的人力資源外,聯電內部也已經調查過願意捨竹科赴南科工作的,就有一千多人,「短期內我們還得挑人下去,根本不會有不足的問題,」溫清章說。
在南科和路竹可望形成南部科技聚落的同時,隨著竹科經驗南下的,還有竹科與新竹利弊互見的地方互動問題。
創造大量就業人口
園區進駐地方而帶來的繁榮與就業機會,是南科與路竹兩地最令人興奮的在地議題。
在孔憲法主持的一項國科會研究「新竹科學園區產業結構變遷與影響之探討」中便指出:新竹地區製造業之發展,能由相較於全國的「相對劣勢」提升為「絕對優勢」,原因係為新竹科學園區設置之故,尤其園區內電子業蓬勃所帶來之效應更是主因。
除了促進地方產業升級外,南科及路竹創造出的十萬餘就業人口,更是讓台南及高雄兩縣引頸期盼。
無怪乎,台南縣長陳唐山早在第一任縣長任內,就以爭取在縣內設立南科為職志,對縣民立下「二○一○年,台南是台灣最富之縣」的承諾。
同樣當路竹被確定南科第二基地後,高雄縣長余政憲彷彿已經把「路科」視為他的逆轉法寶。余政憲說,「一位會計師告訴我,從帳簿上就看得出來高雄業界這幾年有多蕭條」,話中透露了對科學園區的殷望。
不過,科學園區固然是求富的跳板,但初期投資的成本也頗令人擔心財政困難的地方政府是否有能力負擔龐大預算。
例如,陳唐山表示,園區內設立實驗中、小學早已是既定的政策,但是小學都已經在破土興建,中學的預算卻遲未撥付,影響到地方開發的腳步。而能夠就近提供園區竹科經驗及技術養分的工研院南部分院,台南縣光是爭取烏山頭院地變更「就要三年」。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南科第二基地的高雄路竹。
整個路竹園區的土地,雖然九八%是台糖土地,但整個徵收經費仍需一百八十億至兩百億。余政憲表示,「如果是用正常預算編列,恐怕要等到民國九十年」,為了趕著吸納未能搭上南科列車的企業,目前高雄縣和國科會都希望動用原本國科會每年編列的「科學園區作業基金」先解決路竹用地的問題。
在擁抱科學園區、加緊開發腳步之餘,竹科帶來新竹市交通壅塞及休閒場所不足等周邊問題,也值得南科誕生前預視其重要性,以免又會產生一個低生活品質的科學聚落。
南科園區內早已鋪設好一條條二十米大道,但出園後的周邊道路目前仍未拓寬。而且,園區附近沒有五星級旅館、娛樂休閒去處,陳唐山只好請目前已在南科工作的外地工程師「自求多福」。
強調低密度的開發
施政困難的結果,令人想到南科會不會重蹈竹科和新竹縣市的扞格景象?
在制度面上,為了開發科學園區的周邊配套土地,地方政府變更都市計畫也將帶來影響。為了避免如新竹市和竹科之間因距離太近而產生摩擦,以及缺乏長遠都市規劃而積重難返,陳唐山和余政憲都不約而同強調南科和路科絕對是「低密度開發」。
戴謙也指出,以南科為例,廠房土地的總合僅占了全園區面積的四四%,不同於竹科內企業摩肩接踵的景觀。
但是,低密度開發並不就代表整個園區和地方間有了緩衝帶後,便能高忱無憂。
施鴻志提出了警告:南科特定區大筆規劃了三千公頃的範圍,固然阻止了民間盲目地開發;但是從一個原本只和新市、善化、 安定三個鄉鎮之交的科學園區,擴大成一個和台南縣十個鄉鎮接壤的遼闊腹地,對於地方發展的既定方向改變實在太大,甚至可能造成南科特定區和周邊市鎮發展差距懸殊的鴻溝。施鴻志甚至質疑,周邊這十個鄉鎮的都市計畫是否也該重新一起檢討?
成大教授孔憲法則指出,整個台南地方排水系統的問題,可能是另一個南科開發帶來的危機。
例如,南科開發過程中,建於靠新市鄉一端的奇美電子廠在建廠時曾遇到地勢較低,遇雨積水的情況。
為解決南科淹水的問題,台南縣府和國科會斥資十八億、掘出四座總面積約四十五公頃的「滯洪池」,以容納雨季排水;其次,在地勢較低的地段予以填高,有些甚至比原有地填高了三公尺。
孔憲法強調,南科應該要注意水土保持,維持原有區域的土地滲透率。南科開發過程中,西側出口有為水鳥棲息而闢的生態保護區,有人認為那是影響南科交通的一項先天盲點,但是孔憲法倒以為「南科的運氣太好了」,因為生態保育區的沼地將能成為未來南科開發完成後,涵養地表水分的儲庫。
雖然科學園區本身在這兩項工程後已經大致解決了水患的威脅,但是孔憲法提醒:科學園區「墊高 」了之後,相對於整個台南縣,總要有其它的地方接納地表的滲流水;換句話說,台南縣沿海低漥的善化、佳里、麻豆等地區恐怕要承接更高的水患風險。
科學園區配套於地方的問題,最終甚至會延及接續的公共建設計畫。
為了加強園區公共運輸系統的強度,南科目前已確定籌建中的台灣高速鐵路未來會通過;而高雄縣則積極爭取高雄市捷運能延伸到路竹基地。
重新釐清科技產業政策
向高科技、高產值邁進的南科,儼然成為一個龐大的產業重心,多少對周邊的現有資源造成影響。
例如,鄰近南科和路竹的台南市科技工業區及高雄縣岡山的本洲工業區,都期盼藉著和園區的整合關係,一併拉抬聲勢,甚至能順勢轉型。主要原因在於這兩個分別由榮民工程公司(前身為榮工處)及台灣土地開發信託公司興建的工業區,相較於科學園區的一位難求,銷售情況大概可以用「慘淡」來形容。
在地奮鬥了十數年,台南市工業策進會的總幹事陳俊伯認為,以都市用地的規劃、現有交通的便捷度及周邊工商服務的成熟狀況等等條件評估,台南科工區怎麼看都像是台南科學園區的「中游產業」基地,同時也可以促進台南縣、市的共同發展。
對於這類合作的提議,戴謙指出了執行面上的困境。由於科學園區是應「科學工業園設置管理條例」而設置;而南科工及本洲工業區則是依據經濟部「促進產業升級條例」進行開發,兩者不但法源不同,而且工業區開發採取出售的方式,實在比南科及路竹向台糖購買素地開發後再出租的方式昂貴太多。
雖然南科不易與現行開發中的工業區做整合,但是現行供過於求的工業區用地,是否可以轉移胃納科學園區內的量產製造廠,讓科學園區走向更單純的研究園區,倒是值得思考。
這就是科學園區定位問題的政策辯論。
爭論的主要焦點在於園區內是否應該有量產型的製造工廠,而回歸到研發基地的路線。
根據去年「世界科學園區協會」(IASP,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Science Park)針對全球科學園區投資者調查的研究數據,有三六%的投資者評定園區內的研發活動是「不重要」或是「不切實際」的。
然而有趣的是,對於在園區內從事「製造階段」的活動,竟有七二%的投資者也持負面的意見。
可見所謂科學園區的確實定位,不只台灣,世界各地也都存在多種功能混合的園區政策。
黃光彩便指出,如果一個製造業已經大量獲利,未必需要園區的產業優惠扶植時,不妨輔導它搬出園區,畢竟,「科學園區也需要新陳代謝。」
不論是研發基地或是科技聚落,南科及路竹這個令南台灣期待以「竹科經驗」為師的第二科技重鎮,或許除了持續加溫台灣科技產業榮景外,也該讓政府及陷入園區迷思的台灣,重新釐清未來國家科技產業政策的長遠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