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友台大腸胃科陳惟浩博士膽道癌病逝,遺言部分骨灰灑在壯麗的合歡北峰,於是我們一行人摸黑背著鮮花骨灰(據說骨灰不能見太陽)上路。月明星稀,夜涼如水,卻是步履沈重,舉步維艱,並不陡峭的山路,顯得特別窒礙難行。
陳醫師正值英年,身高腿長,2月剛從紐西蘭進修回國,正準備一展長才,不料6月發病,7月就走了。他是一本活地圖,任何山頭東南西北清清楚楚;是貼心的山友,第一次與我攀登雪山時就看出我的左腳傷過。出國前來找我看牙,曾詢及頭痛與該病牙有沒有關係,因為他是醫師我只告以沒有,並沒有建議做其他檢查。此刻他靜靜地躺在甕中,我有一絲罪惡感,為什麼當時沒有多嘮叨兩句,就像對一般病人?如果早些發現,或許能多一線生機。也不禁要問,為什麼身為醫師的人總不以為自己也會生病?
台大腸胃科二十年來養成的博士大約十位左右,除陳醫師外有一位未及唸完死於肝癌,目前尚有一位正堅定地與癌症共存。如果加上「慢性自殺」的外子(工作不捨晝夜全年無休的台大醫學院內科教授),這可是個超高折損率的行業。我捫心自問,還要讓兩個兒子(皆就讀台大醫科)走這樣的路嗎?
近年來,醫師的角色頗受責難,不管是去年某雜誌所做的粗糙問卷調查還是健保虧損責任的追究。教學醫院3%的研究費在全民健保支出中被剔除,試問,今日各醫院種種尖端醫學,哪些不是研究人員在貧乏的研究環境中前仆後繼的成果?而某些旅外一、二十年歸國的前輩,動輒貶抑本土養成的研究醫師。守著這塊土地,安於匱乏、備受排擠的研究者,誰來喝采?而當以身相殉,兩袖清風,誰來照料遺族?誰去探討病史是否肇因環境太差壓力太大?二十年來我生活在這樣的陰影下,只能謹守自己的職場不敢一日稍歇,隨時有做寡婦的準備(其實已經是另類寡婦了),而孩子們則自嘲童年失歡。期待文玲(陳醫師之妻)能堅強地撐起半邊天,帶大一雙兒女。如果我沒記錯,之前往生的黃醫師之子已是台大醫學系五年級學生,他的優秀與父親不遑多讓。
期盼當台灣民眾享受全球最廉價的醫療保險,卻免不了有所埋怨的同時,也能感恩許許多多無名的研究者與他的家庭默默的付出。醫療管理者在制定制度的當下,不能只是利益掛帥,所謂教學醫院要有教學醫院的特質,疑難雜症的診斷本就煞費周章,端賴研究團隊的努力解迷,與傷風感冒相同給付怎能奢言醫療品質提升。請給道德取向的醫業較為人性的管理。請給努力不懈的本土醫者掌聲。(稿酬捐給陳醫師遺屬)(本文作者為牙醫師)(專欄言論不代表本刊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