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靜山台北市立美術館「舊影懷蹤」典藏攝影展,一如他的名字,黑白成色的山水世界,給喧鬧城市寧靜的感覺。
辭世已經七年的郎靜山,至今仍為人所紀念的是以暗房光影呈現的「集錦照相」,這次北美館展出的收藏品,除了比較常見的自然景致集錦,像1942年的「絕嶂迴雲」(見圖)、1959年「月明好停舟」等作品外,也有關於動物、花鳥的集錦,如1955年的「麂鹿攸伏」,以及1960年作品「新皇籠紗」。
寓山水情意於攝影之中
這些或廣闊或細緻的光影藝術,總籠罩著濃濃的中國詩情畫意,攝影家莊靈認為,「郎靜山的集錦攝影,完全是以中國畫意為導向,藉助謝赫六法(南齊謝赫著有《六法論》,說明中國繪畫的技巧。)『經營位置』和『傳模移寫』方法,逐項拼融完成作品。」
不過,郎靜山的山水不僅僅來自暗房,更出自大中國的如畫江山。「我父親在抗戰時期走遍中國各地,雲貴四川、新疆蒙古都去過,」郎靜山的女兒郎玉文翻整父親底片時指出。
看郎靜山的作品,沒有人會懷疑這不是中國人的攝影,除了著名的集錦照相展現文人畫風外,這次展出的「實物直接投影」也投入中國書畫元素。郎靜山從1950年起,開始利用相紙在放大機下的感光性能,將實物(像壓扁的花、葉、小樹枝或沙……)直接放在相紙上感光完成「高樹繫駿馬」(見頁288圖)等作品,創作中國甲骨文鹿字印成的一幅幅文字畫。
中國封閉社會在清末面臨西方船堅砲利壓力時,常有「西學為用,中學為本」的呼聲,自小開始學習攝影跟書畫的郎靜山,算是得其中真味。郎靜山的父親郎錦棠是前清武官,交際很廣,常帶照片、明信片回家,不過,各式照片中,啟發郎靜山最多的是郎父二十八歲時拍攝的玻璃版結婚照。郎靜山在王維真整理的百歲自述中這麼說道,「我十歲以前在家裡,家中就掛有這麼一張父母親的結婚照片,我記得很清楚。」
不僅攝影接觸得早,國畫也是有家學環境。郎靜山家中往來多有畫家,在家鄉,會畫畫的高手很多,「十歲以前還不懂事,但已有機會讓人在父親養馬的地方教我畫畫。」曾見過郎靜山作畫的郎玉文回憶道,「我父親畫畫下筆非常快,可是細看每片葉子的方向都不一樣,很有變化。」
創新概念來自喜愛新奇
相機、毛筆彷彿是郎靜山的肢體,用在寫景,也用於人物刻畫。北美館這次展出的幾張人物作品,包括1928年首開中國攝影先河的裸女模特兒照相「沈思」、具文士風雅的1946年作品「白石老人」,以及記錄1961年年節氣氛的「快樂道新年」(見圖)。
身為攝影家的女兒,郎玉文擁有每個成長階段的完整相片日誌,郎玉文笑著稱讚父親照片拍得很好,「他比較喜歡圓潤的感覺,最好臉部沒有線條,所以每張看起來都滿好的。」
郎靜山攝影嚴謹。「他很早就決定要走國際路線,」郎玉文說。不過,他的家居生活未如外界印象嚴肅,「他出國很喜歡逛街,給我們買小禮物,例如小擺飾、衣服、項鍊之類。我們小孩收到禮物都好高興,媽媽(楊惠亞)有時不太喜歡,不過他還是會再買。」
交遊廣闊的郎靜山還有一個朋友皆知的本事——說笑話。郎玉文回憶,有一回在飯局介紹新朋友,已經是白髯八十高齡的郎靜山自我介紹說,「我今年二十歲,」在座賓客聽了一怔,不懂為什麼,郎靜山得意地解釋,「我潤月出生,四年過一次生日。」
喜歡新奇事物似乎是郎家的遺傳,郎錦棠對剛從西方傳來的攝影技術愛不釋手,郎靜山則是對什麼新穎的發明產品都感興趣。「錄音機剛出來的時候,他常去博愛路那一帶逛,一看到更新、更小的錄音機就買回家,所以那時候,家裡有好幾個錄音機,」郎玉文笑著說,甚至連取菜的夾子,只要設計得很好,郎靜山都會買回家試試。
訴說美麗新世界
創新在郎靜山看似古典的藝術呈現手法裡容易被忽略,不過,仔細觀賞北美館蒐藏的三大類攝影作品:紀實、集錦、影繪,還是可略窺藝術家急於訴說的美麗新世界。莊靈在導覽手冊重讀大師一文中指出,「從這次展出的作品裡,可感覺到隨和平實、勇於實驗創新,一代宗師的真性情。」
郎靜山三十歲起將自己的作品寄到國外參展,六十歲隨國民政府來台後,代表國家跟各國進行藝術外交。經年累積的國際盛名為郎靜山招來不少高度期待跟質疑,有人認為郎靜山應該將攝影帶向更開放的觀念,有人認為郎靜山應可為時代留下見證的影像。不過,藝術家本身似乎僅在思考藝術是什麼,「照相如果只有技巧,讓鏡頭改變或化學改變,都只是科技上的改變,沒有藝術就差了;我做成功的一件東西,就是把中國藝術放在照相裡……」
莊靈也簡單地為這位在中國攝影史具一定貢獻的前輩辯解,「他始終認為,人的現實環境與生活已經那樣辛苦,實在不忍去記錄,因此,何不讓攝影發揮它的最大藝術效用——賞心悅目、怡情養性,讓人沈靜安詳而忘憂自勵?」
郎靜山典藏攝影展展出時間至5月19日,北美館自所收藏的兩百多件作品中,挑選其中六十件,呈現郎靜山活過一個世紀、走過中國,走到世界的心路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