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每位醫生與護士心裡都有位終生難忘的病人,用生命教會他們勇敢,也醫治了脆弱……醫護人員不是永遠扮演拯救病人的角色,更多時候,是病人給了他們繼續生活的勇氣。(本文摘自《那個病人,我人生的醫生》一書,作者艾倫.狄維瑟為醫療編輯,以下為摘文。)
理解憤怒——巴克.弗瑟,婦科醫生
直到那時候我才徹底醒悟,關於生死之間的決定有多麼複雜。
他們是在得知診斷結果之後不久來找我們的,那是一對年輕的夫妻,未來就在他們眼前開始粉碎。那位先生剛被診斷出得了癌症,即將接受可能會導致他不孕的化療。他希望可以把一些精子低溫冷凍起來,好讓他跟他太太未來還有機會能有孩子。
過沒多久他們又來找我,這次他們很明確地希望能進行不孕治療。但他們卻面臨了殘酷的兩難:坐在我對面的這個男人臉上已經出現了死亡的徵兆。化療其實沒什麼幫助,他的病已經是末期了。尊重他們的意願會是正確的決定嗎?那位太太能夠面對自己所做的決定的後果嗎?刻意要讓一個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自己父親的孩子誕生在這世界上,這樣的行為是正當的嗎?
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無法回答的問題,所以我在每個月會參與的跨學科會診小組裡提出這些問題,我們通常會在會議上討論這種複雜的議題。
我們很快就做出結論:伸出援手很可能是極不明智的行為,至少就當時的情況來說。我還記得那對夫妻的反應:他們的態度變得冷漠且疏離。我試圖向他們解釋,身為醫生,我們都覺得對自己提供的治療有連帶責任,因此在決定我們的行為界線要畫在哪裡的這點上,我們也應該擁有發言權。我還補充說,當然,他們可以儘管去其他地方尋求他們想要的治療。
3年後,那位太太回到我的診療室裡,這次是她父親和她一起來。她告訴我,他們確實有找到另一個診所準備要幫助他們,但她丈夫卻在第一輪不孕治療期間就過世了,當時她就決定要中止治療。她對我說,一開始她其實對我感到很生氣,但現在她回來,就是準備好要完成她的心願。她並沒有找到新的伴侶,更別說穩定的生活了,也只帶了她父親一起來做見證。
這次我們一起決定要開始治療。畢竟,單身女性完全有資格可以進行人工受孕,而且她丈夫也已經同意使用他的精子,即使他已經過世了。她的堅強讓我很感動,還這麼年輕就可以克服這麼多悲劇的折磨。
不久之後,已經排定要做試管嬰兒的診所跟我聯絡。我的病人沒有出現,所以我打電話給她。她說:「我一直反覆思考,最後決定不要再繼續進行手術了。」她繼續說下去,「3年前,那似乎是你的決定,但現在卻是我的決定。」
直到那時候我才徹底醒悟,關於生死之間的決定有多麼複雜。一開始,她覺得我們的拒絕是一種懲罰。但之後她問自己,她的決定真的是她想要的嗎?雖然繞了一大圈,這一切卻沒有白費,她終於能夠確定自己的想法。
我這一代的醫生都很習慣得自己想出跟病人溝通最好的方式,但在這對夫妻身上,我才發現我一開始畫下的界線太過明確了。我一直想讓他們了解我們的想法,但顯然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透過理解憤怒、並用她自己的方式回來找我,這位女士迫使我得真正面對自己。我還是支持自己一開始做的決定,但她卻讓我發現,一開始先和病人建立信任關係有多重要。在那之後,我開始更努力讓病人參與決策過程,好讓最後的決定是雙方都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