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聽說今年整個創投都不賺錢,真的有這種事嗎?
A: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因為手上的持股股價很多都跌了一半,如果說我們過去賺了一倍,現在等於沒有賺了。本來有賺現在變沒賺了,這是很正常的。當股價比較低的時候,正應該是去擴充你的投資組合最好的機會。你看過去幾十年來hi-tech(高科技)的市場一直不停地up、down,這是不變的定律。但是創投只要你是focus(聚焦)在基本面,就是挑的這家公司,它的產品是不是真正能夠解決很大的問題、有很獨特的市場、很獨特的能力、什麼時候能夠建立起很強的獲利能力,這些是你關心的,反而你不會關心現在股市這麼低,所以我們就不投資了,不應該受這個的影響。
管好企業是CEO的責任
Q:這一年來的心情怎麼樣?現在台灣的情形是你原先料得到的結果嗎?
A:我也在鼓勵一些企業的朋友,或是我們投資公司的負責人,第一個就是讓自己企業的國際競爭力不斷地提升,至於整個政府、大環境,企業家能有點影響,可是有限,有時候做過分了也不見得合適,像經發會很多荒腔走板的提案,什麼稅都不要的話,乾脆連國家也不要了,這是不太make sense的。
一個企業家也不能本末倒置,不能花太多時間在這些事上面,像過去很多企業家在公會團體花了很多時間,後來自己企業都出現問題。做個CEO(最高執行長)就是全職的CEO。真正企業的責任是把企業弄好,把員工帶好,讓員工可以成長、進步,讓企業的國際競爭力能夠增加,給股東很好的回饋,有長期獲利的保證,這是你要做的,而且也是必須做的。其他能做的就是盡一個知識分子的責任去投票,過度參與政治不是好事,當然如果政府首長要向你請教一些事情,你也應該無私地提供一點意見。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情勢看起來,台灣這次的過渡時間會很長,因為執政黨不肯碰觸最核心的題目,兩岸的問題、意識形態的問題,像核四現在還在耍賴,宣布續建但是內部都還沒擺平,這種情況下,人家自然不敢在台灣做比較長期的投資。當然我除了要把台灣的基礎守好之外,還要趕快在美國建立更強的組織,然後大陸開始去服務這些客戶,可是我錢不會丟進去,還早得很,因為大陸的資本市場還沒有健全,很多法令也還沒上軌道,距離能不能投資還有相當一段時間,因為創投進去的時候就要想好怎麼出來。
普訊整個團隊這段時間就是聚焦在趕快把這件事建立起來,就是台灣在過渡時期,企業要強化國際據點,但是台灣還是持續投資,持續協助已有的客戶的發展。只要企業有國際競爭力,等到哪天台灣準備好的時候還是會很好,這邊畢竟還是大家的根。這是民主一定要付的代價,有很多的choice(選擇)。你怎麼講呢?難道上次選了宋楚瑜、連戰就不會這麼亂嗎?沒辦法這樣回過頭去想的,不管是企業家或是老百姓都要接受這個結果,我們做了這個選擇,我們就接受它。你們和我談的時候,我願意很公開地講,可是叫我花更多的力氣去做建議,我不願意,因為我覺得管好企業是我的天職,是一個CEO責無旁貸的責任。如果所有的企業都這樣的話,台灣沒有問題,民主的轉移稍微慢下來,但是沒有流血,沒有亂掉,沒有經濟危機,已經很有本事了。
正因為大陸,台灣值得投資
投資環境就怕沒有章法。比方說,核四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卻可以這樣做,然後又改回來,難道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會笨到當初都沒有看清楚嗎?表示你在惡搞嘛,難道不知道這有違憲的可能嗎?還有像更換國營企業的主管,你選擇的標準在哪裡,姑且不說他選擇的好壞,但是你更換的對象沒有明顯地比過去的CEO好,大家就會覺得你身為一個做管家的人,並沒有用大公無私的心胸在管這個家。
台灣有大陸一個這麼大的機會,我們卻不去面對它。上個月交通部長葉菊蘭請我們去歐洲做一個investment forum(投資論壇),去對歐洲的基金管理人說明台灣的環境,鼓勵他們來台灣投資。其實我自己本來已經很多旅行,但是他一直拜託,希望我能夠去,請我做科技小組的召集人,我們到歐洲幾個地方,結果每個人都問我們兩岸問題,我從一個角度回答,結果他們也聽得進去。我說你們從外面看,台灣因為旁邊有一個大陸,是一個最大的顧慮,可是身為台灣高科技產業的一個負責人,我心裡都覺得感激,因為台灣有大陸這樣的一個市場、資源和競爭的威脅在旁邊,過去我們都能在這麼多的高科技產品領先,有很高的市場占有率,像我們的筆記型電腦已經占有世界的百分之五十幾,主機板也占有百分之八十幾,我們的集線器、數據機也都有一半以上的占有率。如果沒有了大陸這樣一個base(基地)去發揮、去擴張,台灣就會像恐龍一樣把所有的資源都吃掉。
所以我告訴他們,應該換個角度來看,台灣之所以值得你們投資,就是因為大陸在旁邊,台灣也有能力去面對這個問題。我一直強調我們民間有能力去處理這種問題。我也跟蔡英文、彭淮南、陳博志談過,我不是不願意和他們溝通,但是只談了第一步你就會發覺,我們企業只能在政府允許的法令之內,所以我自己來強化國際競爭力,然後等你們(政府)悔改,要不然怎麼辦?又不能「呷飽等死」(台語)?又不能坐在那邊和他一起死,沒有這個道理嘛。
這是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一個企業的生命周期,如果有一個這樣艱難的階段,不見得是件壞事。我以前就說企業一定要有很大的成本競爭壓力,才能夠不斷地讓自己健全。我相信經過這個階段,以後台積、聯電都會變得更健康。一個企業少賺兩年錢也不會怎麼樣,只要真正體質好,不要亂掉、不要惡搞,你看有些企業出問題就是因為沒有了章法、惡搞、over leverage(過度使用財務槓桿),像聯電、台積做的一些措施,我都認為是很對的。為什麼聯電不能裁員?一個CEO的責任是面對所有員工,面對所有的投資大眾,不合適的、不能跟企業成長的員工,總是要他們去尋找另外的發展機會。如果台灣能夠像台積、聯電有在採取一些行動,或許我們就不會走上日本這麼嚴重的一條路,因為你不會掩蓋問題,公司不賺錢,就趕快檢討自己,這是非常非常好的機會。這個時間不會太長,我覺得我可以忍受一個總統的任期,四年不會太久。
三通勢在必行
Q:四年以後不知道會不會換人?
A:不知道會不會換人,但由百姓的決定,希望這一任他學得足夠,對民意的體會也足夠,我相信陳水扁現在的想法和兩年前已經很不一樣,因為受到很多民意、失敗的打擊。
Q:你覺得台灣現在是不是亂了章法?現在召開經發會,好像三通勢在必行?
A:三通當然勢在必行,但是如果他要經過這麼痛苦的過程再來做也可以,沒什麼關係。
Q:有人認為現在國際景氣這麼不好,大陸又是個很重要的吸引力量,把台灣的企業都給吸走,你的看法呢?
A:這就看你怎麼想,因為現在畢竟都是上市公司去大陸投資,這些投資活動都是consolidate back to Taiwan(併入台灣母公司計算),除非民進黨笨到逼得人家把這種關係砍斷,愈戒急用忍,你就愈是逼得他要去走別的路子。
現在政府還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就是強迫你把錢給匯回來,哪有人做生意會把錢給匯回來,因為有了利潤當然轉增資,才能持續投資,但是帳是清清楚楚的,公司也是台灣的上市公司,所以這些活動都是台灣的活動,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關起來,自外於這個市場呢?談到這裡我都不想再談了,因為這不是一個需要吵的問題,局勢這麼清楚。
Q:局勢是什麼?
A:就是一個地方離你這麼近,又有這麼多可用的資源,這麼大的市場可以讓你去發展,但是因為所謂國家安全的考量,就強迫所有的企業不去碰,沒有這種事情。
Q:你覺得自己的下一代可以做什麼事情?
A:下一代都是國際人了,愈來愈沒有沒有國界了。
Q:但是台灣企業將來也會被像聯想這樣的大企業給取代,因為沒有自己的品牌?
A:那倒不見得,大陸聯想電腦現在只做國內的市場而已。大陸型和海島型的經濟是不一樣的發展形態,你在國內有很好的市場占有率、品牌名,並不代表你有國際競爭力。
企業維持國際競爭力才是效忠國家
Q:所以台灣企業的機會在哪裡?
A:台灣企業的機會太多了,根本做不完,我們有很多自己的設計,能夠開發獨特的產品和功能,台灣從最早期單純的生產到現在已經變化很多了。
台灣還有一個迷思就是,我們的國民生產毛額不是那麼大,我們不是要去跟大陸競爭,而是在他發展的過程中,我們能在中間扮演很關鍵的角色,而這些角色也一直不斷地在重新界定,就是國際上怎麼認可我們的功能,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好可怕的,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更何況台灣有這些年陸續累積起來的實力。
這些產業都是環環相扣的,不用說可怕到擔心他有一天會取代我、把我殺掉,大陸將來會扮演他的角色,他才不要取代我們,他們這麼沒出息、想取代我們幹什麼?我們只要從中去得到利益,增加我們的競爭力就好了,所有從中國大陸增加我們自己實力的地方,都可以幫助我們在美國、歐洲和日本擴大我們的市場占有率,讓我們更容易國際化。
像我們在美國,有最好的交易,人家都要讓我進去,並不是因為我是台灣的創投,而是我有中、美、台的優勢,我瞭解美國的科技,有台灣和大陸的關係網絡,我可以幫助他們,人家才願意和我們合作,給我們投資的機會,我怎麼可以自外於中國和台灣的綜效,由不得我們的,我就不知道現在政府的算盤是怎麼打的。
Q:現在戒急用忍鬆綁了,你看局勢是怎麼樣?
A:還沒有完全鬆綁,我現在姑且相信,但是也不急著去幹嘛,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Q:什麼事情是企業該做的事情?
A:比如說企業該在哪裡生產,該在哪裡做研發,該在哪裡賣,該去矽谷就去矽谷,該去西安就去西安,這都是一樣的。民進黨常講商人無祖國,其實企業最大的任務就是讓企業維持國際競爭力,這才是對國家最大的效忠。如果說我對國家效忠,所以就不去大陸,然後讓國際競爭力一直衰退,難道這就是愛國嗎?到時候關廠後台灣就會有一堆爛企業。其他產業我不懂,但是你看真正強的高科技公司,都是早早就在大陸布局。
企業要是跟你一起閉關,然後很弱很弱,賠錢賠得半死,欠銀行一大堆錢,難道這就是好企業嗎?
不和大陸談,國家風險居高不下
Q:可不可以給點建議?
A:真的是要把國際局勢給認清。身為台灣人,我們都希望台灣能夠像新加坡一樣,雖然小,但是富強、獨立自主。你只要在國際上常跑,就知道這是由不得你的,由不得你的時候,只有一條路,就是怎麼樣和中國合作,來增加我們的國際競爭力,把現在的議題延後幾十年,讓下一代去解決,讓兩岸富強進步、民主開放的風
氣逐漸去影響對岸,但是你不能主導議題,這樣是不對的,現在不斷地讓這種因素去扭曲很多政策,不管是甘心做美國的棋子也好,或是花這麼多的國防經費,都沒有辦法對台灣做安全的保證,我認為只有和中共走上國際舞台,雙方談出一個結果,才是長期唯一的路,因為如果沒有把這條路給解開,國家認同這個大的議題會一直很亂,國家的風險就太大了,風險太大就不會變成國際經濟的一環,台灣是靠經濟起家的,但是未來台灣可能會敗在意識形態。
很多事是說不通的,你不和他談,不承認一中,不和他和平共處,你的國家風險就一直降不下來,國際經濟活動就很難在這裡發生。我們現在看得很清楚,現在哪有外國公司願意來投資呢。
Q:可是你不是說應該讓下一代來解決?
A:對,要讓下一代來解決,但是你的定位要很清楚,比方說和中共談出一個三十年、還是五十年的和平協定,有人說中共會邊談邊打,但是現在台灣的局勢和以前不一樣了,全球有多少hi-tech活動在台灣發生,我們應該朝和平統一的方向努力,這是國際能夠接受的,但要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下一代才能夠來解決究竟是一國兩制,還是邦聯、聯邦的問題,這些都不重要的。
兩岸的差距會愈來愈小,要是中共再這樣子進步下去,這會是很可怕的因素。所以這個議題你沒有去解決,台灣問題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Q:現在你們在台灣的投資活動多不多?
A:台灣是我們所有的投資組合裡很大的一部分,將近80%的投資組合都在台灣。(莊淳雅採訪,陳昺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