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被九二一大地震擊垮的南投縣,這次卻被迫跪倒在桃芝颱風引發的土石流災變前,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園,又再一次遭到空前的破壞。
南投縣算是桃芝風災後全台土石流災害受創最深的地區,包括竹山、水里、鹿谷和信義,不到兩天內,接二連三傳出大規模土石流災情,範圍之廣闊,傷亡之慘重,令人不忍卒睹。
沿陳有蘭溪河岸蜿蜒入山的新中橫公路在土石流的肆虐下簡直是柔腸寸斷,路基流失,橋梁斷裂,僅存公路局緊急搶修的便道可勉強通行,路面上滿是土石、泥濘及積水窪地,幾乎每隔二、三十公尺就有大小不一的坍方,舉步維艱,窒礙難行。陳有蘭溪濃稠的黑色溪水湍急依舊,山壁上處處可見崩塌裸露,濁黃色灰矇的煙塵取代了青山潺水的清新氣象,遊憩人潮足跡不再,綁著紅布條的賑災車與載運崩坍土石的大卡車卻不間歇地往還。
過了新山橋,兩輛大型挖土機交錯停放處,就是水里鄉受創最嚴重的郡坑及上安部落,一片災後破敗景象,冷不防撞進尚未回神的眼中,讓人一顆心止不住地逐漸往下沈。
依山傍水的郡坑村,早在賀伯颱風時就名列受災村鎮,上回闖禍而被列為危險溪流的二 ?溪在豪雨聲勢的助長下,搶了流籠溪的河道,原來僅數公尺的小野溪,成了一、兩百公尺的洪流,引爆的土石流挾帶大量土石、泥沙,也將檳榔樹連根拔起,從山上滾落的巨石將下游村落洗劫得面目全非,十餘戶民宅遭土石沖毀。當耗費巨資興建的攔沙壩,遇上不講人情的土石流,也只有俯首稱臣。所幸疏散得宜,無人員傷亡,然而相隔不到一公里的上安村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兩層樓高大小不等的石塊橫在新中橫公路上安路段,兩旁的民宅殘破不堪,全是泥濘,一家生鮮超市內灌進一層樓高的泥沙,將鐵門擠得爆裂開。緊挨禍首三?溪的三?巷全被夷為平地,原有的民宅不是被沖走,就是被砸毀或淹沒,鋪上巨石的路面已變成河床,上安村儼然成了土石沖積扇。
最駭人的,莫過於那棟白磚砌成的三層樓透天厝。二、三樓的牆壁都被土石流砸穿,巨石悄悄爬上二樓,占據了三分之二樓層,半邊的建築物也被沖走,臨時搬來的桌面擺上四張遺照。住斜對面的張姓兄弟聽人家說,饒家祖母一早便在門外燒紙錢,聽到土石流竄的撞擊聲,想轉身叫醒二樓的家人時,漫天蓋地的土石已襲來,「他們一家六人全都罹難,現在才找到兩個,」手臂上別著麻帶的張姓兄弟不願多說,也無餘力同情他人,只因他們也剛在一夕間痛失雙親。「這是上安村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災難,遠超過賀伯颱風與九二一大地震,」在上安住了六十幾年的詹老伯不禁感嘆。
道路強占河道
甫揮別九二一地震的創傷,這個當地人稱為不山不市、以梅子為產銷農產品的小丘陵社區,卻因著土石流奪走的十幾條人命再度烙下陰影。
談起土石流的在地因素,對上安村地形相當熟稔的台大地理系教授張石角分析,「發育中的谷口沖積扇階地很不穩定,不太適合居住,」上安腳下是陳有蘭溪,後方是逾六十度的陡坡峭壁,位於三?溪下游的上安本為幼年河口沖積扇,賀伯颱風時上游就曾產生崩塌地,尚堆積於彎曲河道兩岸,再加上九二一山體遭受破壞,誘發的崩塌更甚,然而桃芝豪雨滿溢河道,只得捨彎改直,俯衝而下。
縱使天災難料,然而濫墾、濫伐等人為對土地的超限利用卻加重了天災的威脅。「還不是因為開道路搶了河道,」水里鄉公所課長蘇聖智點出土石流災害的主要原因。老家在水里的一位台北計程車司機回憶,小時候水里全是茂密的原始林,路一開,每天總有一百至一百五十輛卡車從山上運下整車檜木,他們可能忘了這些具高經濟效益的極品檜木,同樣也是水土保持的捍衛隊,「罪魁禍首是當初砍掉樹木的人,」當地陳姓居民說道。
取代南投縣緩坡林地的,是漫山遍地的檳榔樹,而超限利用的四千兩百七十三公頃領先嘉義與花蓮,高居全省第一,又怎能寄望如此大面積的淺根植物為上安村擋下多少土石?只不過人為過度濫墾、濫伐這個比天災衝擊更可怕的潛藏危機,竟因為桃芝風災後的一場土石流災害,攤在檯面上。郡坑與上安畢竟只是南投眾多災情中的縮影,值得探究的是,老天要傳遞的警訊,究竟是災難的結束,還是才剛開始?
歷經天搖地動九二一的深夜,七三○桃芝的土石流浩劫,南投人似乎總離不開天災地變,憑著血液中對土地的執拗與韌性,跌倒了,可以再爬起來,儘管無力與大自然的力量對抗,但總要找出和平共存的方式。(王一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