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29歲的徐奕承,國三受到武俠小說啟發,燃起想打造神兵利器的念頭,就這樣一頭鑽進打鐵技藝,他曾到鑄造電影《臥虎藏龍》兵器的刀鋪學習,接觸愈多鐵店,卻愈加百感交集,希望透過巡迴訪問台灣各地的鐵店,讓民眾體會匠人精神與手工藝美感。
「一爐,一槌,日子紅紅。一抝,一磨,皺皺的腱子肉。…毋知影燒勢,毋知影枵飽,一路無暝無日,硞硞仔拍…」這首《鐵拍的路》,出自金曲歌王謝銘祐之手,描述打鐵師傅不畏炙熱高溫、氣力耗失,就為打造出一把好器具,然而這樣的職人精神卻即將失傳。
4月的台南官田氣溫高達34度,一處鐵皮屋裡,徐奕承夾著燒得紅通通的鐵塊,手持鐵鎚在打鐵砧上猛力敲打,在鏗鏘的擊打聲下,鐵塊成形為刀柄狀,徐奕承不時將鐵塊放回鍛造爐裡加熱,「鐵塊要維持在800~1000度才能軟化塑形,所以才叫『打鐵趁熱』。」徐奕承解釋。
打鐵業,在人類歷史上傳承了五千年,到如今卻與夕陽產業畫上等號,徐奕承心有不甘,有心想將推廣傳承即將沒落的鐵業文化。
年僅29歲的徐奕承竟有13年製刀、打鐵資歷,是刀光劍影的武俠世界,激發了徐奕承的匠人魂,國中看武俠小說、連續劇,醉心於倚天劍、屠龍刀等神兵利器,興起不如自己製作的念頭,從網路刀具論壇中結識了同鄉的業餘打鐵玩家,就跑去他家鑽研,以廢棄工具、銼刀,舊菜刀等,從鑄造西式刀入門。
但一個16歲國中生,突然迷上敲敲打打,爸媽難以接受,「因為我常在電視機前面磨刀,爸媽嚇死了,還以為我要幹嘛!」但學校老師反而很支持他,憑著真材實料作品,他推甄上了大學,學廣告、工業設計。
課餘時間,他到位在旗山、興達港兩家打鐵店學習,其中「興達刀舖」打鐵師傅郭常喜赫赫有名,曾為電影《臥虎藏龍》製作兵器,徐奕承見習後,更加了解敲擊磨法、加熱硬度等打鐵技藝,也協助師傅製作配件,學會鑄造台灣在地化的鐵器,譬如鑄劍、農具製作等。
原本單純精進工法,徐奕承接觸愈多打鐵店後,卻愈百感交集。「日本人重視匠人傳承,國外也重視自己特有文化,台灣卻隨著科技進步、社會變遷,傳統技藝逐漸凋零、沒落。」許多打鐵店擁有百年歷史,如今一家家關,人才更是快要絕跡,現存鐵匠多半年紀半百,更多是7、80歲老師傅,願意繼承打鐵店家業的年輕人,全台不到10人。
打鐵業由盛轉衰,在農業時代,由於務農需要大量鋤、犁、鐮刀等農具,鐵匠的薪水與地位堪比醫生,「那個年代,一家打鐵店有好十幾個師傅,工作量大外,還到處兼差,不像現在一間有一個爐子、一個學徒就很不錯了。」
1950年代,台灣進入電力時代,打鐵機的問世帶動鐵器的產量,有老師傅對徐奕承說,第一次看到打鐵機的時候,完全沒心情工作了,因為純手工的產量一天僅能打出2、3隻鐵器,打鐵機能創造十倍的量,手工怎麼拚得過,從那時起,命運的巨輪就無情的滾動起來,注定手工打鐵業的衰落。
果不其然,1980年代製造業大規模量產,演變成削價競爭,如今在賣場一隻菜刀100元,而手工菜刀定價1000元,打鐵店根本沒有優勢,無奈下紛紛轉型。
現在他們多以鑄造水泥鑿刀、維修器具,或小量鋤頭鐮刀、菜刀、工業消耗品維生,而目前在宜蘭、鳳山、埔里、新莊等地還保有打鐵街,另外在農漁業區因有較多鐵器需求,而有更多生存空間,像北部的手工打鐵店僅剩不到十家。
徐奕承感到非常可惜,他常在講座開場時,以台灣民謠樂器月琴唸唱,歌曲悠然婉轉,歌詞令人不勝唏噓。
我來唸歌囉 乎你聽阿哩 沒要撿錢啊 免著驚阿ㄟ 小弟現在是住府城 要來講古阿 乎你聽阿哩 伊~ 講到打鐵囉 這手藝阿哩 古早台灣阿 卡倒街阿ㄟ 現在剩無幾百個 年過八十阿 有夠多阿哩 伊~ 意即,「我住在台南,講故事給你聽,打鐵這個手藝以前在台灣到處都是,現在剩下寥寥百人,很多還是7~80歲以上的老人家…」
平常徐奕承是個不折不扣的打鐵匠人,接客製化精緻器具,同時開班授課,但現在他更是一名講師,到寶藏巖、十三行博物館等單位,發揚打鐵的歷史文化、逸趣美學。
他希望大家能珍惜手工的心血、匠師的用心,欣賞金屬的多變性,用一塊廢鐵就能鑄造出精美工藝品,生活各處都是創作媒材。
近來他正在進行「三年四個月的行動打鐵夢」,透過巡迴台灣各地的鐵店,訪問並記錄鐵業的發展脈絡,並舉辦工作坊分享當地鐵業的故事,再將這些紀錄整理成冊出版,為台灣鐵業文化留下珍貴史料。
「三年四個月」是傳統技藝中常用以形容拜師到出師的時間,徐奕承取這個名字,想表達的是在拜訪各地鐵店時,自己再回歸為學徒,虛心向打鐵師傅受教,同時以身作為打鐵師傅與大眾的媒介。
「許多打鐵師傅不擅表達,大眾亦不願意停留在烏黑黑的鐵鋪,其實這些師傅工作了40~50年,都有很深厚知識涵養,親近之後,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若民眾能藉由自己的推廣,進而親近住家附近的鐵店,活絡鐵鋪,為鐵鋪注入新火花,或許打鐵技藝能免於失傳。
旗山鐵店老師傅就曾跟他分享一段趣事,當年還在務農時代,一家鐵店通常由學徒拿大鐵鎚捶打出主要雛形,師傅用小鐵鎚修細節,而這些通常都是男人的世界,沒想到這家鐵店卻因人手不足,由師母擔任「大鎚手」,所以當時大家調侃千萬不能得罪師母,現在也有女性投入打鐵活動,享受打鐵樂趣。
圖/徐奕承拜訪三峽萬發打鐵店,老師傅給他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要磨人還是磨利。」取自徐奕承臉書
他的行動打鐵夢已啟程,他曾前往台東縣排灣族新香蘭部落教授打鐵,過去原住民也很注重製鐵,刀器甚至是聘禮、彰顯身分的標誌,「來到部落一直有聽到部落的人說,以前誰的祖父曾經是刀匠,或是部落的哪邊曾經也有人打鐵,」然而鐵匠愈加難尋,部落期許培養出新一代鐵匠,因此請徐奕承來教。
於是,他帶著部落青年以最古老方式,找柴火、搭灶窯,用廢棄材料、廢鐵,在野外鍛刀,希望年輕人不用現代設備,靠雙手利其器。
打鐵是件很費力的事,都不會想放棄嗎?天氣太熱,或連續多天做比較費力的作品時,疲憊是會的,但對徐奕承來說,這樣創作及勞動的過程就像修行一樣,會反映出當下的心境及身體狀況,反而對這樣的過程感到興趣,可以沉浸其中,千錘百鍊出心中的屠龍刀。
圖/徐奕承至臺東縣排灣族新香蘭部落教鍛造、研磨等製鐵工藝。取自徐奕承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