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持別是學者,常對自己國家做各種評價,並在評價中找出未來方向。大前研一的「解開島國心結--日本人的自我批判」一書可謂此中的代表。他的詞鋒相當銳利,雖然觀察的角度不同,立論卻相當獨到、新穎。這與他遍歷各國,廣結善緣,擴大了視野有關。
在書中,他除了對日本遭逢的問題一一加以剖析以外,在因應美日貿易方面,也有不少精闢之言。他機敏地掌握了許多看法,為日本領航,並鞭策日本揚棄島國心態,超越現狀,成為世界公民。
日本的經濟企畫聽對日本未來的展望,已經做出了預估。它指出:到公元二千年,日本的個人所得將會超過二萬八千五百美元(一九八六年是一萬四千五百四十三美元);屆時美國的個人所得會落在日本之後,約為二萬二千二百美元(一九八六年是一萬七千四百六十七美元)。
另一方面,它也針對世界經濟動向提出前瞻性的評論,它說:日本在一九八五年已是擁有一千二百九十八億美元的世界最大債權國,而美國在當年的負債高達一千零七十四億美元,大勢所趨,到六年後的一九九一年,美國的負債會擴大到一兆二千億美元;相反的,日本的純債權會上升至七千三百億美元。
勒緊褲帶採取攻勢
日本的估計是有根據的,現在它的「生物科技」(biotechnology)和「新陶瓷」(new ceramics)等新材料的研究開發,快到實用階段了;十年後超導體技術也會隨之登場。再加上二級產業效率的提高,成本的降低,海外生產據點的擴充等,都是必然的趨勢,因此,到一九九七年,日本的國民生產毛額會由現在的三百三十四兆日圓,躍升為五百四十二兆日圓,佔全世界生產毛額的一三%以上。
日本官方很有信心的提出這個統計之後,卻又覺得不妙--這樣下去,美元暴跌將無法避免,除非美國實行超緊縮財政並實施貿易保護政策;但這又會招致世界性的經濟蕭條。更糟的是,日本累積的財富、海外資產和債權,會隨美元貶值減損大半,說不定日圓還會在一夜之間化為廢紙。
儘管如此,日本在經濟和貿易政策上,還是以利益優先,一方面鼓吹勒緊褲帶、採取攻勢,一方面為抵制市場開放作各種說辭。這些現象本書都有詳盡的論述,大前研一提出的批判,可謂鞭辟入裡。
貿易逆差並不存在
書中值得重視的是大前研一在本書中的新論 他認為日美貿易不平衡的事是不存在的。理由是:雖然日本自美進口貨物只有二百五十六億美元,可是美國早就在日本設廠,一年的時間中生產了四百三十九億美元的貨物,諸如可口可樂等都被日本消費掉了,應計算在美國對日貿易之內。這樣加起來,豈不等於日本從美進口了六百九十五億美元的貨物?
而日本輸出美國的貨物雖有五百六十八億美元之多,但日本在美製造販賣的卻只有一百二十八億美元之譜,加起來不過是六百九十六億美元的對美輸出,以此方式統計,日美兩國間的貿易往來,大致是相等了。
因此,他為文說:「所有來自美國的責難和壓力,都是多餘的!」這對我們有很大的啟示,他把貿易的定義和通關統計方式,做了新的詮釋,這個詮釋對我國和日本貿易在逆差的計算上,出現了合理的根據C亦即我國在日本沒有設廠,相反的日本在我們國土經營了近千家製造業公司,因此貿易不平衡的統計數字,該大大的更新了,應該本此理論進行改善,以避免「雙重標準」的掩飾,而不自知。
三合一市場觀
大前研一在書中有不少憂國之論與警世之語,諸如:把日本「貿易立國」的觀念加以改變,以餘力支援負債國家;在電視上宣傳果農的困難,就屬過度反應……等都是遠見;但是對於提議大量購買某些國家土地的可行性,吾人卻存有疑問。
日本企業在洛杉磯已買下了相當數目的美國大樓;也收購了夏威夷的許多高級旅館,及夏威夷大學海洋生物研究所所在地全島;澳洲的土地更因日本不動產業的活動而漲價……。這個構想也許不錯,但是它和「美國曾自法國買下路易斯安那州,從俄國取得阿拉斯加」的時代不同了,這種做法終究會引起這些國家的反感。
再者,以日、美、西歐為中心的「三合一市場觀」構想很新,目標亦大。但把這三個「所得超過一萬美元」的國家,說它們「風格相同」且「嗜好相近」,可以組成「聯營同盟」,這個說法多少是靠直覺臆測的。因為把歐洲、北美、亞洲歸由三國主導,做「噴泉式」的推銷,還是會有顧慮。往好處看,它有「機關車」的推動作用,使世界經濟發展更為快速,但實際上可能有困難。
高生產力造成的負荷
最後作者強調日本要勤儉建國,不容人力腐蝕。這個思想在日本來說是很正統的,千百年來一直如此。這種思想,使日本人比歐洲人一年的工作時間多出五百小時(見「人間破壞工廠--日本」一九八六年十二月號「世界」六十二頁)。其實這個統計不算正確,許多公司到夜晚十一時還是燈火通明,不僅時間長,工作更是以高密度與高速度進行,所以,日本的一人工作量可抵歐美的一個半或其他地區的兩人有餘--這是日本高生產力的來源,日本人的精神體力也因而負荷過重。
舉例來說,日本有由工人編組的「貓頭鷹」部隊,每月出動二十一次夜勤維修鐵路,這是其他國家絕無僅有的;又為了「合理化」,把二十萬噸大油輪的船員,由數十人裁減為十六人,三十五天往返一次波斯灣。有些船員受不了,以致每年有九十人跳海輕生。整個來說,日本一年發生勞炎(職業傷害)事件達八十七萬人,患病者二萬人,死亡者有二千七百人之多,有些學者因此形容日本為「非人」世界。當然,把它說成是日本美德的也大有人在。
日本發展經濟,不僅表現在勒緊褲帶、工作超時上,也表現在居住方面。據一九小二年的統計,在全日本三千四百七十萬戶住宅中,租房子的佔二四.五%;東京地區租房者則佔四0%;每戶面積由四坪到十二坪不等,其中半數是在十二坪以下。就連東京號稱的獨棟住宅,它的土地面積不滿三十坪者佔四四.七%。所以許多研究機構的報告書裡,有「日本兔小屋論」,結語是:和這種國家競爭實非易事。
那麼,人們也許要問:日本累積的這些財富都到那裡去了?答案是:錢,在政府和大企業手裡。
從今年九月一日公佈的預算概要來看,一九八八年度的歲入(政府要花的錢),合計是六十兆八千七百億日圓,而日本去年的國民生產毛額是三百三十四兆,也就是全體人民把一年辛勞所得,其中約五分之一透過納稅義務繳給國庫了。政府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沒錯,但是不論公共建設或福利措施,絕大部份是通過承包業而來,道路整修一項就是一兆七千億日圓,政府並不躬親其事。於是,錢又循環到企業之手。
那麼企業的利潤呢?多半是用到:(一)捐助執政黨選舉,做所謂「政治獻金」。(二)更新設備,即便能用的也拆除或搗毀,一切都是投資、再投資!(三)滾雪球般設立新廠,多角的向海外進軍、坐大。(四)投向金融證券,炒地皮。最近的現象則是轉向投機生意,所以警戒「產業空洞化」之聲四起。
高物價政策
由此可知,日本財富分配,輪到白領階級、藍領階級的,只是薪資和稅賦,相反的,法人財產激增,三井、三菱等六大企業的年收益在四兆日圓以上。
要達到這些目標,當然有許多辦法;日本的高物價政策,是使民眾勤勞、緊張、無暇思考對錯,以及家人之間也難有對話時間的絕招之一。在日本,如果要供養兩個孩子上大學,一年要花兩百萬日圓的學費(讀醫科的費用更高);牛肉比美國貴五倍,比澳洲貴九倍;牛乳、雞蛋、麵包、咖啡,比美國貴二倍;啤酒一罐在美國賣八毛五美元,同樣東西在日本是三百日圓(約三美元)。
在美國,電影票價約四、五美元,義大利歌劇、德國管弦樂節目也不過二十美元左右,日本的歌手演唱會門票卻要四、五十美元。在日本買由東京至洛杉磯的機票,要比在美國購相同路程的機票貴上四0%。在美國乘坐巴士可以自由換車的才六毛美元(不到七十日圓),而日本巴士一上車就是一百六十日圓。此外,日本有三十七萬平方公里的狹長列島,它的土地價格總額已超過美國九百三十萬平方公里全部面積的總價了。
這些事實由不得日本人不拚命苦幹。大企業和政府也因為相信組織萬能,才擺下這個陣勢,層層節制和剝削,加上壓力團體的從中作梗,所以大前研一有「人民被政府企業愚弄了」的話。這話一針見血,其實政府和企業構成了一條無形的鞭子。就經濟發展速度來說,日本世界第一;但比較人民生活幸福的程度,日本遠遠落在歐美之後,也趕不上中華民國台灣,我們沒有這種嚴酷、以大欺小的習慣。
從日本看世界
近年來,大前研一有不少著作問世,我在書店看到的就有十五種,還有發表在文藝春秋、WILL等雜誌上的論文多篇。他曾犀利的攻評日本官僚保護特定產業與特殊利益團體,並主張把官廳街--「霞關」解體,新設有魄力的「國民生活省」,這些都是他的睿智。
戰時,在硝煙彈雨中,日本天皇給他疏散到山區的兒子寫過一封信,信裡哀傷的寫著:「日本國民知進不知退,」一語道破了日本長久以來的問題。日本人應該對這富有哲理的話徹底反省。
在本書中,我們看見日本人用鏡子映照了自己,使得讀者可以深入地瞭解日本,從中獲得一些啟示,並且從日本放眼世界。
(齊濤為東京雜誌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