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的台灣,新領導人誕生前,交錯著複雜的情緒。揮別百年糾結的族群矛盾,李登輝喊出「新台灣人」;告別纏鬥十年的統獨論戰,陳水扁呼籲「新中間路線」。當所有的政治語言都指向「新」的時刻,台灣,會有什麼新的變化?是對舊傳統、舊威權、舊政權的徹底割裂?還是在轉化中完成傳承?
蔣經國的本土改革,終結老蔣政權,走了足足十三年;李登輝的民主開放,終結蔣政權,迄今也已十一年。台灣還要再走十年,才能完成新世紀的任務嗎?什麼才是世紀的方向呢?當二○○○年世紀爭逐隱然起跑的時刻,背負台灣發展象徵的總統候選人們,左肩扛的是各自不同的世代和政黨包袱,右肩卻要擔起披荊斬棘、開創新路之責,誰才是應許中真正的領導者?
連戰、宋楚瑜、許信良,同屬蔣經國時代培植的精英,政治之途各異。
政治精英不同政治路
一九七七年,許信良從國民黨刻意栽培的本土公職明星,毅然告別國民黨,帶領新生代掀起狂潮,走上反對運動的道路。從此坎坷二十年,在困頓中摸索生機,直到李政權初起,才得以重回台灣,再領風騷。如今在反對陣營裡,卻幾無容身之處。
同年,連戰結束外放歷練,出任國民黨青工會主任;許信良倉皇避走美國前,他已經升任國民黨副秘書長,成為正統的「催台菁」。宋楚瑜呢?開始代理新聞局副秘書長,成為最搶眼的「新生代」典型人物,從此側身權力核心,當紅至李政權末期。
許信良是舊世代的人物,卻因為絕處求生而不斷思索新徑。國是會議他提出憲體改革,雙首長制第一次在台灣政壇熱烈談論,如今完成。廢省自《自由中國》《大學》雜誌結束之後,再無人多提,許信良重新拋出話題,如今凍省接近廢省邊緣。四年前他又提出「新興民族」,如今成為朝野領導者朗朗上口的概念。
但是,他卻是檯面人物中,民意支持度最低的。百分之一不到的支持度,沒有民進黨的奧援,即使翻身十倍,也不到一成選票,他能有多少勝算?
宋楚瑜也是舊世代的人物,卻因為始終在權力核心,他的調整比多數國民黨政治人物更快。非主流還沒意會政治形勢巨變已然來臨前,他臨門一腳推進本土化的終極目標,如今可以跨越省籍藩籬,成為台灣民眾心目中「本土化政治人物」的代表。當多數國民黨精英還依靠關愛的眼神,不斷在玩著權力大風吹的遊戲時,他頭也不回地投入選戰,成為首任民選省長,累積僅次於李登輝的民意基礎。當國民黨依舊相信李登輝是政權基石的時刻,他因為凍省決策,堅定地站在反對的一方,又成為「李登輝意志」唯一的抗衡者。
但是,他卻成為國民黨的孤雁,獨行踽踽。即使擁有最高的民意支持,卻如同無弓之箭,箭在弦上,沒有同伴可為聚合,無由發射。在國民黨冰冷的封鎖防線下,他能有多少突圍的機會?
連戰還是舊世代的人物,卻因為與權力無涉,既沒成為蔣經國政權核心中協助權力操作的近臣,也不是李登輝政權中衝鋒陷陣的戰將。他低調而溫和的政治性格,塑造出包容廣闊的形象,永遠是決策者擺弄權力布局時不會忘記的一枚棋子;他是客卿也是大臣,曾是宰輔,如今準備接班。
但是,他卻是民意形象中,沒有輪廓的影子。跟著蔣經國、跟著李登輝,即使蒐羅全政黨的西瓜派,能做為他攀頂的墊腳石嗎?
只有陳水扁,他真正是李登輝時代崛起的明星。中壢事件時,他還在念書;美麗島事件時,他成為辯護律師;國是會議時,他連邊都沾不到。然而世代開啟之際,因緣際會,他成為反對黨國會改革中最耀眼的明星:打破國防黑箱、提出刑法一百條廢止案;做為首任首都市長,他又是第一位掌握行政大權的政治人物,反對運動中所有的民意資源,無可避免地匯聚在他的身上。
但是,他卻扛著最沈重的執政十字架。台獨寄予他厚望,他因此黯然敗選,痛思三個月,即使他勇敢提出「新中間路線」,能為他、為民進黨闖出新路嗎?
誰能精準地抓住民意脈動?
連、宋、許、陳,在世紀末焦躁浮動的氣氛中,誰能精準地抓住民意脈動?誰才是民意歸趨的方向?台灣人要選擇連還是陳?外省人要選擇連還是宋?民進黨要選擇許還是陳?當選民的投票行為全部分裂的時候,還有什麼是預判大選結局的客觀依據?「把所有的事情都稍稍做一些改變,好讓所有的事情都保持不變。」這是哲人之言,運用在政治上還行得通嗎?
宋、許、陳,本身就是變動的代名詞,不論是「超黨派全民政治」「聯合政府」,乃至「民進黨總統基於政治生態任命的行政院長必然非民進黨」訴求,都指向一個變動中依舊維持穩定的目標。做為不變的替代品,連戰能提出什麼有別於李登輝的號召?還是國民黨這麼相信選民不會變?
宋楚瑜說:「民意如流水,政治非死水」,可為大選結論先下一註腳:新世紀開啟前,民意之於台灣政治是一灘死水?一注活水?一道大河?還是湍急的瀑布?或許就決定了連、宋、許、陳的命運,也決定了台灣的命運!
(本文作者為資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