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生物學兼人類學者戴蒙在新幾內亞研究鳥類的演化。一天,他在沙灘上漫步時,碰巧遇見當地大名鼎鼎的土著政治人物亞力(Yali)。
亞力問他一個顯而易見卻困難無比的問題:「為什麼是白人製造出這麼多貨物,再運來這裡?為什麼我們黑人沒搞出過什麼名堂?」
戴蒙難以回答,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縈繞了二十五年。事實上,它也是所有弱小民族人民心中的疑問。《槍炮、病菌與鋼鐵》正是為了回答亞力的問題而著。
槍砲、病菌與鋼鐵決定了不平等
用最簡單的話來講,槍砲、病菌與鋼鐵決定了現代世界的不平等。為何這三件事物的分配如此不均?為何是歐洲與亞洲人利用它們越過大洋進行殺戮、征服和滅絕,而不是美洲、非洲或澳洲的土著?
還是讓我們回到一件歷史之謎,看看戴蒙對該事件的解釋,如何上溯一萬三千年前人類最初始的競爭與不平等。當時的差距與領先,經過一萬三千年的放大,就是亞力問題的答案。
這件歷史之謎極具戲劇性,可說是征服美洲的關鍵。當時印加帝國國王阿塔花普拉(Atahuappla)和西班牙遠征軍領袖皮薩羅(F. Pizarro)相遇。阿塔花普拉是至高無上的君主,統馭新世界中版圖最大、最先進的帝國。皮薩羅手下只有一群由一百六十八個西班牙人組成的不入流軍隊。
然而,阿塔花普拉與皮薩羅首度接觸不到幾分鐘,就成為皮薩羅的階下囚。印地安八萬精兵甫一交戰便潰不成軍,一百六十八名西班牙人恣意殺戮,力克五百倍以上的美洲印地安人,殺死數千名土著,卻未折損一兵一卒。如何解釋這悖於常理的結局?
槍枝並非決定性的關鍵。皮薩羅所用的槍叫火繩槍,子彈不好裝,也很難發射,而且只有十來枝,徒具虛張聲勢之效。但馬匹的重要性就大多了,在遼闊的戰場上,步兵無論如何不是騎兵的對手。
另一個關鍵是天花。在皮薩羅入侵之前,天花蹂躪印加帝國,前任皇帝與多位大臣因此喪命,使帝國陷入分崩離析之境。而天花正是歐洲人入侵的獨特產物,美洲印地安人從未見過這種怪病,因而也特別沒有抵抗力。
為何馬匹與天花都是西班牙人擁有、印加帝國獨無的事物?從馬匹與天花的分配不均,我們又如何觀察各族群技術水平(槍砲與鋼鐵)的不均?
過晚發展農業是另一致命傷
原來在四萬年至一萬三千年前人類首次殖民新大陸時,就造成當地大型哺乳動物的滅絕。
在遠古時期,美國西部擁有成群的大象和馬匹,附近有獅子和獵豹,跟非洲大草原沒什麼兩樣。這些大型哺乳動物的滅絕帶來深遠的影響:美洲土著沒有馴化動物做為牲口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傳染病來自於馴化動物。天花、肺結核來自牛;流行性感冒來自豬和鴨;百日咳來自豬和狗。印地安人少有馴化動物,便少有傳染病。近代歷史的一次關鍵性轉折,早在一萬三千年前就種下了因。
與此相關的是農業文明的發展。在新大陸(包括美洲、澳洲和新幾內亞等)的大部分族群仍從事狩獵,少數地區發展農業是晚近的事情。印加帝國之所以失敗,一大部分原因是過晚發展農業。有農業才能支持一個人口密度高的社會,其中一部分人務農,剩餘糧食拿去供養不事生產的人,如首領、發明家、官僚或士兵,才能累積技術,發明器械。相對而言,狩獵/採集族群只能維持低人口密度的社會,也無法儲存太多糧食;沒有精密的分工,技術就沒有發展的空間。這一點可說是亞力族人的致命傷。
戴蒙還特別強調多元文化刺激與資訊流通的重要性。例如,中國在唐宋時期成為領先世界的技術大國,卻在十六世紀之後,技術遠落後於歐洲,關鍵就在於中國是一個中央集權的統一國家,又相對地孤立於歐亞大陸。中國有好幾次因皇帝一聲令下,硬生生地從工業革命的門檻邊退了回來,例如放棄了水力鼓風機(可看成西方蒸汽機的原型)和領先世界的機械鐘等等。
相較之下,歐洲由於政治分裂、文化歧異,反而收到相互刺激之效。哥倫布最初找葡萄牙國王資助他的航海探險計畫遭拒,轉而向西班牙國王求助。要是歐洲也像中國一樣,是個統一國家,哥倫布便沒有機會實現他的計畫。另外不計其數的發明也都經過同樣過程才在歐洲流傳開來:剛開始在某個國家受到冷落,一旦另一個國家採納而收到宏大的效果,其他各地即爭相仿效。
這本書探索了人類數萬年的歷史,從長遠恢弘的眼光看人類不平等的根源。作者結合了生物學、人口學、考古學與生態學等淵博的知識,從「人類自然史」的角度切入,實在是一個新鮮而收穫豐富的嘗試。然而,工業革命之後的歷史,已愈來愈不受自然環境的限制,農業及其相關因素的重要性也大幅降低。現代社會的發展軌跡愈來愈受到人類社會自身的限制,這是本書的解釋取徑無從著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