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義大利。名牌、醇酒、費里尼的電影、只要開口說話就停不下來的義大利人……,陽光燦爛的喜劇。有一天,位於義大利南部的托斯卡尼有一棟房子待價而售,它有個美麗的名字——巴摩蘇羅,義大利文的意思就是思慕太陽。買下它,你就擁有一條羅馬古道、一處伊特拉斯坎人古牆遺址、滿眼的葡萄園 、一百一十七棵橄欖樹、二十棵李樹,以及無數的杏樹、蘋果樹、梨樹和食用香草。
你忍痛簽下支票,奇想開始發癢。一年當中的兩、三個月寒暑假,你要飛渡大洋,窩在這塊心靈居地,好好享受義大利的喜劇。
美國詩人梅耶思就是這齣喜劇中的「瘋子」,她一廂情願地認定義大利是她「心靈的磁場」,想在那裡買一棟自己的「家」。
這意念愈來愈強,像蛀蟲一樣地啃食著她。在舊金山,梅耶思有自己的房子,有個已屆成年的女兒,一份專任的大學教職。再加上意外離婚,又奇蹟似地立刻找到一份感情,感覺「離婚比死還要痛苦」的她,急切渴望在另一個文化中檢視自我,並超越舊我。
房子是舊我與新我的分野、內省的媒介。這本書便是梅耶思在托斯卡尼四年生活的筆記本,反省自己、文化與生活。
居所是本我的無限延伸
在義大利置產遠比她設想的還要複雜。首先,花了大把銀子買來的巴摩蘇羅還不能住人。屋子很髒,沒有水、暖氣,她必須先對付滿屋子的蠍子,再鑽一口新井,然後重新大翻修這棟老房子。
藉由重整房屋,她開始接觸義大利底層的生活,發現了一些義大利人的集體特性。
比如說義大利人的邏輯很特別:房子賣不出去,房價不跌反漲。不管到哪裡,每個義大利人都在講話,卻沒有一個人注意聽別人在說什麼。在義大利人的時間觀念裡,數字只是參考,五天的工程會拖上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年。在義大利開車,後面跟的那輛車鐵定準備超你的車——因為那是它的天職。
在義大利的高速公路開車,開快車的人不會有危險,時速六十英里的車速才有危險。義大利人唱作俱佳,開車講大哥大一定會把車子停在路邊,可別誤會他們有安全概念,而是因為如果一面開車一面講電話,就騰不出第三隻手比手勢。
終於,工程後的巴摩蘇羅慢慢變成一個舒適宜人的家。每年夏天、聖誕節,梅耶思與男友愛迪迫不及待地自舊金山飛來義大利,過著「此景只應天上有」的「流亡」家居生活。
在屋外的車道入口旁有一座神龕,梅耶思發現有一個老人經常出現,摘下路邊他最屬意的一種野花,莊重地放在神龕裡。她懷疑老人是她夢中的天使,象徵了巴摩蘇羅是被一圈又一圈的過去包裹。
在整本書中,梅耶思將居所當做自我的一個隱喻、本我的無限延伸。正如法國哲學家巴什拉指稱,房子是「可以分析人類靈魂的工具」。房子會將人類帶到最初的自我,透見自己最初始的面貌。一些來到巴摩蘇羅暫住的客人,幾乎都會夢見自己已作古的雙親。
經過整修的巴摩蘇羅,將冷酷的「舊金山」梅耶思融化成思慕太陽的拉丁梅耶思,她也在義大利重新發現自己。在這裡,她全然卸下自己的防衛心理。義大利之所以吸引她,是因為可以平衡她在美國的生活,讓她暫時逃離美國瘋狂、暴力、近乎超現實的一面。(到底是義大利詩一樣的生活超現實,還是一成不變的美國生活?)
巴摩蘇羅喚起她對家最原始的記憶,在舊金山她不曾真正有家的感覺。但是她也知道,原鄉仍是最適合孕育自己思維的地方,她的創作泉源還是美國原鄉。
流亡照見初始的自我
房屋是心靈的居所,食物則是心靈的堡壘。記錄了義大利的衣住行之外,梅耶思當然不能錯過義大利的美食;書中有一半以上的篇幅,精心描寫義大利的地方美食。十八個章節中,有兩章特別錄下她的夏廚、冬廚札記,寫下她研究出的簡便食譜。此外,她還在這裡為朋友舉辦了一場別致的結婚典禮(喜宴菜餚是一定要詳細描述的)。
喜歡美食、下廚的梅耶思悟出簡單就是自在的道理,她的義大利菜以許多自己栽種的香草(百里香、茴香、薄荷葉等等)為佐料。閱讀她的食譜時,唾液會不自覺地加強分泌,色香味躍然紙上,保證你垂涎欲滴。對於義大利葡萄酒(她在樓梯間蓋了棟酒窖)、咖啡(義大利人喝濃咖啡要加兩、三大調羹的糖),她也有精采的觀察。對於美食,她有天生的直覺。
梅耶思結合了食譜、遊記、生活札記、文化觀察筆記,生動地體現她的文化「流亡」生活。她從生活各個面向探索義大利文化,並帶領讀者走訪伊特拉斯坎人的古墓。招引她到義大利的是山城、食物、語言和藝術,還有義大利對生活的活潑認知,以及給人的時空錯雜感(義大利是個不同時空重疊在一起的地方)。
梅耶思藉著詩筆,將讀者吸引到文字的義大利國度神遊,透過她的眼睛,觀識這個熱情的太陽文化。住在這裡,她不再相信義大利名導費里尼有多少天才,因為「他拍的只能算是紀錄片,電影景象在這裡隨處可見」。
彼得梅爾的《山居歲月》炒紅了法國南部的山城普羅旺斯,帶動了文人的「浪漫的流亡」風潮。當流亡開始浪漫,或浪漫開始流亡,反應的都是作家的心靈試探運動。《托斯卡尼豔陽下》當然是詩人梅耶思浪漫的流亡,因為流亡,所以能照見初始的自己;因為浪漫,所以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