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國家歌劇院盛大開幕,雖然典禮忘了靈魂人物建築大師伊東豊雄的致詞引起議論,但反而讓人更好奇,大師的「壺中居」或「聲音的涵洞」,究竟是如何發想這棟世紀建築的絕美想像,讓它猶如一齣曠世歌劇重現。
伊東豊雄的建築,一向屬於哲思派,有回音的穿透性,既可以像歌劇《茶花女》,細緻刻畫抒情人物豐富的內心;又像《魔笛──夜后詠歎調》數一數二的華麗花腔,挑戰人類聲線極限。
不論是滴水穿石的「壺中居」,或是像大海貝殼般的「聲音的涵洞」,大師總是帶入人性,企圖在鋼鐵婆娑的世界裡,尋求一個自然「仿生」的自由國度。
人明明活在自然的國度,卻離自然愈來愈遠。工業革命後火柴盒式的蝸居,足以讓人窒息,伊東豊雄發現人類像乾涸的魚,總想在這個無聊的世界,創造一個能像生物一樣仿生的自然呼吸、自由成長空間。
於是台中國家歌劇院,他加入中國壺中智慧的元素,既內又外,既呼吸又吐納,既藝術又生活。伊東豊雄更巧妙的結合A-B-A-B立面韻律般的古典幾何,又有絕對當代非方正的有機形體,豐富的人文思考,成為又一世界矚目的人文建築。
安靜的批判大師
伊東豊雄一直是一個安靜的批判大師,他對於建築之於在這個世界的存在,一直充滿辨證式思考。
伊東的建築思想啟蒙,除了受日本建築大老丹下健三影響,伊東最有名的名言:「如果將整個世界比喻為一條河流,那麼一般的建築就如是插在河流裡的木樁一樣,木樁的內部與河流完全不具有關係性。而我想做的建築,則是像河裡的『漩渦』般的場所,它既擁有自己的空間,同時也是融合在河流的流動中。」
伊東的漩渦思考,成就了他很多大型建築,思考為誰而建?為何而建?
伊東建築的生命力,來自「漩渦」般的反覆辨證。水,遇上柱子,會加速「漩渦」的力道,要有漩渦的思考,必先禁得起內外衝擊的震撼,也因不斷反覆辨證,讓他的建築總是充滿沖刷過後強?的生命力。
伊東在說明前衛的建築概念時,通常會畫出一棵樹的sketch(素描),說明建築生命的枝葉如何開展。這棵伊東特有的生命樹,可以看出充滿有機思考的軌跡。其開枝展葉的手稿,也企圖突破均質而死氣沉沉的水泥盒子,努力地為建築吹進生命力的氣息。
另一個重要的辨證思考,是人為什麼要住在水泥盒子裡?
伊東的建築,從抽象、無機的「風之變樣體」,40年後變成有機變形的「衍生式格子」;伊東的人生,從30歲漆黑封閉的黑盒子批判者,成為當今最親近自然、最有人味的建築大師。
仿生的「衍生式格子」是伊東著名的建築思考,一花一世界,讓他開展出更加遼闊的建築格局,這裡,是花、是貝殼、是聲音的涵洞。他,安靜優雅地看見自然界驚奇的衍生秩序。
什麼是衍生秩序?試著拿一枝筆,畫一朵花。很多人的畫法可能是圓圈組成的花瓣,但到了伊東手裡,這朵花變成看似規則又不規則的複瓣玫瑰花,一筆勾著一筆,跳脫人們習以為常的線性結構,自然形成一種令人稱奇的衍生秩序。
而躺在白沙上螺旋狀的貝殼,也進入了伊東的建築世界。螺旋體在建築上相當罕見,因為非線性結構大費周章,但是伊東說,「貝殼之所以會呈現螺旋狀,那是牠持續成長的證明;如果是圓形,就表示牠已停止生長。」
這不得不談他的自學老師——保羅.克利(Paul Klee)。克利的素描「湍急溪流中的魚群」,直接表達伊東對自然建築的觀點,也開啟他的仿生思想。
伊東說,克利畫中的魚、蝸牛、花、果實等漩渦的線條、甚至人體,都是等價存在的流動體,代表不斷持續成長。流動體似乎融解在水與大地及天空,來自於自然,同時也回歸自然,並與自然同化的存在。
像這次台中國家歌劇院採用的「壺中居」或「聲音的涵洞」,就是一種衍生概念,他運用日本織布上的「市松狀」概念,以三維曲面構成建築結構圖,猶如迷宮般的連續空間,身在其中,只有莫名的驚嘆!
風生水起,建築有機生長
伊東哲學,要訴說的是一種被都市人們早已遺忘的真實生命,尋找有機成長的生命力,是伊東建築最迷人之處。
這次台中國家歌劇院的建築發想,有3個關鍵概念:1.是流動;2.是孔洞;3.是秩序。
伊東豊雄建築根柢存在的意識,若要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表達,便是所謂的「流動性」。
為了有效觸發並補強空間中的「流動性」,伊東伴隨著各種方法發掘設計程序,又浮現了「境界」與「孔洞」,可以對作品做出進一步討論。
年輕時的伊東雖然極度自閉,但他的大學畢業論文,早已開始探討柏格森(Henri Bergson)衍生/成長時間的關係。建築中並沒有屬於人類這一邊的「時間」這件事。建築外在的時間,雖然隨著歲月流逝,伊東認為,有生命力的建築,時間反而是在心理流動的時間。
伊東建築之所以從「風的變樣體」轉向「水的變樣體」,是對於流動性的檢討與反省之下而產生的演化。風的變樣體,主要的特徵「沒有境界」以及「透明」,不過卻因太「乾」或落入「抽象」,而使得流動性幾乎消失。
於是伊東轉而以「水的變樣性」來思索,當中包含了「量體的概念」、「切斷面」、以及「流動的內外關係」。相較於「風的變樣體」,作為「水的變樣體」的伊東建築似乎更顯具象、有機而充滿生命力。
而孔洞的思考,可分為「在量體內綿延不絕的孔洞」與「表層上的孔洞」兩種。試著以人體的臟器來加以想像,或許就很容易了解,就如同人體構造中的「孔洞」一樣,某些部位是接在一起而呈連續性的狀態。於是對於「孔洞」這個有機的構造,可以想像那會是個「既非內、亦非外」的內外交融的狀態。
伊東對於流動性的追求,主要企圖還是在於找出有別於既成20世紀建築,某種另類而嶄新的秩序。20世紀的建築「死氣沉沉的建築」,已經不知不覺地危害到人類作為生物之知覺性本能,而使得感受力及創造性也很容易被抹煞掉。
所謂「20世紀的秩序」,若簡單地加以歸納,便是以格子系統為前提的幾何學;那也是由圓與正方形等原始型態所組成的「純粹幾何學」。
台中國家歌劇院也透過非均質、扭曲、歪斜的格子系統,創造出某種能稍微脫離均質性束縛的空間,雖然在建築上增加了不小的難度,卻在謎樣的洞穴空間內引入自然的光、舒適的風、水光聲影,伊東豊雄又再次給了這世界一個新的人文建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