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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茜:聰明壞小孩

林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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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蔭庭

1998-07-05

瀏覽數 20,200+

陳文茜:聰明壞小孩
 

本文出自 1998 / 7月號雜誌 第145期遠見雜誌

「暫時離開政壇後,我一定要做一些我不熟悉的、代表未來的、革命性的、充滿夢想概念的事情。現在,我就要進入可能是台灣最新的行業--網路世界,」陳文茜說。目前正與友人籌設資訊公司的陳文茜,興致勃勃地描繪著明日世界;傍晚下班前,拿起電腦滑鼠按一下,告訴商店「我要一盒香腸,一瓶醬油,兩罐酒」,六點半回到家,六點五十分你訂的東西就送來了。更得意的是,「只要鋪一條光纖到大陸,擁有電腦的人接收到台灣來的資訊,不需要「東京玫瑰」(二次大戰期間,日本對美軍進行心戰攻勢的女性播音員),中共的控制就垮了!」

從以前到現在,從政治、媒體到網路,人們總認為陳文茜是個犀利慧黠的政治人物,或是風情獨特的名女人;其實,更多的時候,她就只是個聰明的小孩。她充滿了好奇心、原創力、正義感與慧黠機伶,另一方面,小孩的自我中心、任性、缺乏耐性、反覆多變,她也一樣不缺;雖然,她已經過了四十歲生日。

就在三個月前,陳文茜還料不著自己會成為網路族的一員。那時,她仍是角逐立委的民進黨明星級參選人,黨內初選正在暗潮洶湧地進行著。

「我是個跟社會沒有真正來往的人」

一天下午,陳文茜從外頭衝回了辦公室,一進門就踢掉腳上那雙銀灰色的高跟鞋,整個身子虛脫地撲倒在長沙發上,臉孔埋在藍色的椅墊裡,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說:「對我來講,這個選舉過程真是太痛苦太痛苦了。我沒有辦法做一個權力的追逐者,即使我想要,我也做不到。」

人頭黨員充斥、派系掌控,一直是民進黨體內的惡瘤,向來談起政治情勢頭頭是道的陳文茜,至此才真正與現實政治短兵相接。她透露,初選期間,三不五時就有人聲稱手中握有若干黨員票,跑來向她兜售;也有掌握了三、四百票的「人頭大戶」,要求陳文茜大選時與他搭檔,並要她說服許信良幫他選上中執委,做為換票條件;甚至有人要求陳文茜日後的服務處設在他的地盤,並由他出任服務處主任。「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就跑掉,把它放在那裡不處理,」陳文茜說。

一趟立委初選,等於陳文茜的「自我發現之旅」。她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如此「孤僻」;「長期以來,我其實是一個跟社會沒有真正來往的人,我做我自己,不在乎社會的價值與判斷。可是當我選立委時,就要注意人們怎麼想、怎麼看我,必須改變自己來取得人們對我的最高信任。我做不到,我很痛苦。」身為媒體寵兒的她,平日在麥克風和攝影機前談笑自若,但那只是面對著機器講話;若要她走入陌生人群,握手拉票、傾聽聲音、解決問題,那種太迫近的距離,已超越她的忍受極限。

於是,當其他參選人忙著綁樁換票之際,陳文茜依然「不務正業」;她在電影中軋角色,穿上露背晚禮服參加時裝秀,主持電視與廣播節目。她寧可上網與「茜迷」擺龍門陣,也不情願拜訪基層黨員;她在個人網站「姑娘廟」中設計了「電子紅白帖」,擺明了不跑傳統的婚喪喜慶。這段時間,她最愛看的一本書是義大利導演費里尼的傳記《夢是唯一的現實》。她的好友田秋蓳(反對運動老將、宜蘭縣長劉守成之妻)說:「任性好玩」一直是文茜個性中的一部分,這幾年好些,但每當她太累時,這部分又會跑出來。」

「我為什麼要陪你們玩無聊的遊戲!」

初選第一階段黨員投票揭曉,陳文茜「果然」落居倒數第二名,得票僅僅超過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外界對民進黨的初選制度紛表質疑。中研院院長李遠哲在立法院接受立委的「時事測驗」時說:「我只知道陳文茜在初選投票中吊車尾。」陳文茜在美國加州的一位好友,聽到這消息大感錯愕,開車時幾乎出事,後來還與一群「為陳文茜打抱不平」的高科技產業人士聯名在報上刊登廣告:「請讓我們有選擇陳文茜的權利」。陳文茜則引了作家張愛玲的句子:「我好像打了一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

雖然第二階段的民調成績必能讓陳文茜扳回劣勢、獲得黨提名,退選的念頭卻不時在她腦海中浮沈;只不過,想到自己先前的承諾、眾人的期許與競選伙伴的付出,陳文茜不免害怕焦慮。她的一位支持者形容:「文茜其實還是個孩子,現在正開始學習負責任,一直到廖彬良選舉舞弊案爆發,民進黨在台北市北區的第一階段初選被迫必須重新投票,派系隨之介入角力,不斷修改第二階段的民調辦法,當時人在日本訪問的陳文茜隔岸觀虎鬥,忿忿地想:「我為什麼要陪你們玩這麼無聊的遊戲?我是個有尊嚴的人哪!」終於,她在四月中決定棄選立委,投入黨主席選舉;並在最後一次的選舉辯論中,宣布退出民進黨政壇。

除了痛心惡質的黨內選舉生態,陳文茜表示,國民黨接班權力鬥爭造成的立法院混亂,以及民進黨始終難改族群意識與抗爭文化,更是她決定退選立委、暫別民進黨的深層動機。

她承認當初參選立委是個錯誤的決定,並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俄國文豪契訶夫的小說《一個公務員之死》的主人翁伊凡,身處荒謬的官僚體系,只能以一死來換取自我尊嚴。

過去三年,陳文茜的顛覆作風在台灣社會掀起的風潮,極少人能出其右。她曾獲英文《亞洲週刊》選為「創造趨勢的人物」,與西藏精神領袖達賴喇嘛、日本當紅音樂製作人小室哲哉等人同列;也曾被《TVBS周刊》票選為「台灣最有影響力的女性」。

然而,雖然這三年來她策略性地援引民意衝撞改革民進黨,也獲致了相當成果,她在黨內權力結構擁有的資源卻遠不及她的民間聲勢;除了因緣際會得到前後兩任黨主席施明德與許信良的支持,出任文宣部主任、青年部主任與主席特別助理之外,她既無公職在身,也無派系、基層的支援,在民進黨特有的權力生態中,經常苦無著力點。當施明德和許信良相繼退出民進黨中央之際,她的權力來源更顯虛渺。

「我不能活在別人的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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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對陳文茜寄有厚望的友人,因而希望她能補足虛空的權力基礎,日後「成就大事」,而進入立法院就是躋身政治精英群重要的一步。她原本也有心於此,並以「擔任兩岸談判代表」為終極目標。四十歲前夕,陳文茜勤讀前英國首相余契爾夫人與俄國女皇凱薩琳二世的傳記,頗有「有為者亦若是」的企圖心。

但是,短短數月的黨內初選,就讓這位民進黨的「新新人類」踩到了耐性的極限。縱使她能夠理性、精明地分析參選對她政治前途的種種實質利益,仍舊抵不過個性中那股強烈的「自我」,終於決定拂袖而去。

向來行事作風引人爭議的陳文茜、此舉自然又是招惹一陣議論。與她合作密切的民進黨主席許信良,內心一直認為她是未來民進黨台北市長的可能人選,甚至可能是他在二000年總統大選中的副總統人選,如今她「先斬後奏」,臨陣棄甲,許信良既感顏面無光,更氣憤她「太不嚴肅、太不穩定」,自毀大好前程,在辦公室裡邊鍍方步邊數落這個他無法掌握的愛將。民進黨前政策會執行長郭正亮直指陳文茜「耐性不夠,無法堅持」,「她能完成的事情,以一個禮拜做出來的居多,一個月以上的就不太可能;但政治就是一件需要「出勁而緩慢穿透硬木板的工作」。」

曾與陳文茜多次交鋒的淡江大學資訊工程系教授莊淇銘更是嚴厲批判:「陳文茜初選時先找人頭(她接受某民代的票源),之後又批人頭,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而且可以立刻建立新邏輯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她已經出現過很多次破洞,這次是最大的一次。」當陳文茜棄選立委、改選黨主席的消息傳出時,一位媒體記者私下抱怨:「我跑她的新聞好痛苦,主管一直call我,問「她這次是真的要選嗎?會不會又被她騙了?」」

聽聞外界的失望、質疑,陳文茜低頭略思後說:「我不能活在別人的期待中,他們不是我,不能來過我真正的生活。」她認為,過去三年,歷經重新定義台獨、重新認識國民黨屬性、大和解、修憲等民進黨「轉型」工程,她與施明德、許信良三位致力於轉型的指標性人物都已遍體鱗傷,「我們留在這個黨內,已經時不我予,已經沒有過去扭轉整個黨的方向的力量,我只有選擇含淚離去。」她並以推動中東和平、最後遇刺身亡的前以色列總理拉賓,與主張「東進政策」而被懷疑忠誠度的前西德總理布朗德為例,「所有國家開動轉型機器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魅力之源,爭議之端

「民進黨轉型的推手」「民進黨的最佳化妝師」,這些稱謂經常加在陳文茜身上。與陳文茜相識二十餘年的民進黨立委林濁水指出,陳文茜是個「絕對自我」的人,因而能夠打破藩籬,自由穿梭於各領域之間。她對民進黨最大的貢獻也在於,打破了民進黨與外界社會之間的疆界,讓內外訊息能夠比較自由、不經過濾地交流進出;但也由於她破壞了民進黨原有的界限,激怒了黨內許多人。

這樣一個沒有「疆界意識」、不受成規約束的大孩子,經常把各種元素做令人意外、甚至是突兀的揉合;就像電影《修女也瘋狂》裡那個成天唱歌跳舞的修女一樣,瓦解了許多刻板印象。民進黨元老張俊宏就曾形容陳文茜是「乩童」,胡言亂語中時有神來之筆。她可以穿著性感的長禮服參加修憲談判;一個鐘頭的廣播節目裡,她可以從原住民音樂、情慾解放談到北愛爾蘭和平協定;也可以與新黨的趙少康、國民黨的馬英九建立真摯的友誼。陳文茜最喜歡女歌手瑪丹娜,忽而前衛、忽而清純、忽而神秘,每當她沮喪時,總愛看看瑪丹娜的MTV,她的百變風格、領導風尚,對陳文茜是感動、也是鼓勵。

陳文茜這種自我、自由的個性,其來有自。她幼時因父母感情不睦,由外婆撫養至十七歲,獨自在台中的一座日式大宅院中成長,外婆的百般寵溺反而讓她得到了自由開放的成長空間,形成強烈的自我意識。陳文茜的好友、民進黨婦女部主任李永萍說:「她是個社會化很晚的人,根本不知道社會上所謂的「乖」或「不乖」是什麼。」

對陳文茜瞭解深刻的田秋蓳也回憶,早在二十年前「黨外」時期,陳文茜就是圈子裡的troublemaker;當時如邱義仁、林正杰、田秋蓳等年輕新秀,都被這圈子寶貝得不得了。聰慧敏銳、熱情投入的陳文茜卻給人橫衝直撞、無法預測的觀感,讓人不知拿她怎麼好。她反抗一切權威,也包括那個圈子裡的權威;她講話時愛用腳踢人,當著一屋子人騎在男友肩上嬉鬧。

「她太聰明了,連自己都無法掌控自己,像小孩開大車,不知如何駕馭,我一直希望她能學會控制生命的能量,」田秋薑說,「她有多面向的優秀,卻又那麼容易讓人產生誤會。她常有挫折,自己也不瞭解這挫折從何而來。她想融入這個團體,但這團體對她只是表面應付、不歡迎她,她把事情做完了,還不肯定她。」

這種天才兒童似的特質,是陳文茜魅力的來源,卻也是爭議之端;直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依然如此。《中國時報》記者樊嘉傑含蓄地說:「陳文茜在黨內的處境與理念較無關係,與她的行事作風關係較大。」林濁水則指出:「在她生命的軌跡中,一直呈現出與社會的緊張關係。她到任何一個社會都不會真正地融入,被她真正認同的社會可能從來沒有出現過。」

網路夢想讓枯萎的心又活了起來

由於陳文茜「絕對自我」的個性,能夠與她共事的,多是比她資淺、甚至是仰慕她的人。一位民進黨的重要幕僚曾說,陳文茜搶走了所有人的光彩,「讓別人沒有機會」;她當司儀也會變成主角;她總能迅速吸收別人的觀點,一轉身就把這些觀點當做自己的見解向媒體發表,讓人有種被「剝奪」的感覺。去年因白曉燕案而發起的民間大遊行,民進黨強 制動員、在一片素樸衣著的隊伍中,身穿一襲搶眼衣裙的陳文茜翩然來到,接受媒體採訪十五分鐘後即離去,並未跟隨隊伍步行到總統府前,當天的領隊林義雄為此十分火大。

她的「自我中心」也表現在遲到爽約的習慣上。一位電視節目製作人心有餘悸地說:「她可以遲到一個鐘頭,再花一個鐘頭的時間化妝、吹頭髮,讓整個攝影棚的人等她。」某位與她同時受邀上節目的女性名嘴就曾當眾發飆,怒責陳文茜不為他人著想。甚至曾有影劇版新聞以「陳文茜難得早到,眾人稱奇」為標題,調侃了她一番。

關於陳文茜的各種傳奇與流言不斷地流傳著,她有時撇撇嘴、不以為意,有時也氣憤地反駁幾句。但是她坦言,政壇浮沈三年,她已經有窒息、枯萎的感覺,如今轉換跑道到全新的高科技世界,她的心才又活了起來,「就像風箏在天空飛揚。」她打算給自己兩年的時間,進入資訊王國學習新事物,透過網際網路辦電子雜誌、網路銀行、網路購物中心、網路大學等,並且嘗試用一雙新的眼睛看世界。此外,她也將靜觀民進黨的發展,希望兩年之後,當關鍵性的二000年總統大選到來,她能夠帶著新思維返回政壇,重整她的權力基礎。

「如果我現在進入立法院,就等於到馬戲團念聖經一樣荒謬。等我兩年後再回來時,我要做馬戲團裡的魔術師,」這個永不放棄夢想的聰明小孩如此發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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