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長大的孩子,很少體會土地的溫暖。滾燙的柏油路面、高聳的摩天大樓,少了讓樹木扎根的位置,連人也成了斷根浮萍!
在巨商富賈眼中,有地斯有財;看在踩在土地上生活的庄稼農夫眼裡,有土,才方有根!
從1994年社區總體營造,到2010年農村再生條例通過,掀起一股農村再造風潮,這個已在台灣島嶼上長出的2、300株新芽,如何喚醒人們與土地重新對話,為世間遊子找到一條回鄉的路,是農村社造工作者內心最大的期盼,也是台灣這塊土地上愈來愈茁壯的自發性力量。
位於台南市最北端,與嘉義縣相鄰的土溝里,是嘉南平原上一個典型的小農村,4平方公里上的人以種植稻米和水果為生,在不到1000人的居住人口中,3成以上都是老人家。
乍看土溝,沒有名勝古蹟,沒有產業特色,甚至連公車、鐵路都沒有,是個看似近又遙遠的鄉下地方。時間,在這兒有時會忘了邁開步伐;變化,彷彿也在這兒對不上頻率,不小心就漏了好幾拍。
這樣的小農村卻在2012年底提出自我主張:我們要打造全台第一座「農村美術館」!
走進土溝你會發現,利用自家廢棄豬圈改造的「鄉情小店」不賣紀念品,販售人情味;路邊妝點亮麗繽紛的候車亭,迎來的不是公車,而是校車、垃圾車,過去大家三三兩兩沉默等待,現在有了候車亭,等車空檔成了人與人情感交流的絕佳時光;還有,原本住家空埕上晾曬棉被的大花布,飛也似地爬上一旁圍牆,正是生活印記變身藝術的轉換。
這是鄉間的藝術,農村的風情。土溝以「村是美術館,美術館是村」為概念,打造任何一塊農田、一個聚落,或小小街角巷弄都成為藝術展場,希望讓人,換個角度,感受農村生活。
在土溝村裡,人人都清楚,藝術饗宴,講的是農村美好生活體驗。來自土地的智慧,可以用另一種形式走進生活、影響生命。
藝術是衣,對土地的認同感才是整個美術館的真正核心。可愛的土溝人,過去被問說從哪來?總要謊報是白河,只為了怕說出來沒人知道「真歹勢」,現在再被問,都會大聲說「阮對土溝來ㄟ」。
是什麼力量,讓沒有資源、沒有特色的土溝,重新從土地上,喚醒生活與生命的價值?答案是社區營造。
讓土溝農村擺脫框架思維,注入藝術新生命的背後推手之一,正是土溝農村美術館執行長呂耀中。想像農村可以有不同樣貌的他,10年前,還是台南藝術大學建築藝術研究所學生,為了寫論文,最早進駐土溝做農村社區營造,沒想到論文寫完了,土溝這個他鄉,成了他第2個故鄉,出社會後,還跑到土溝這裡來創業。
社造:為最後一頭牛起厝
農村再生從何開始?覺得對的事情,去做就對了
「社區發展不能只有建設,人的參與才最重要,」呂耀中說。10年前,大家都不清楚真實的農村社造應該是什麼?又應該「再生」成什麼模樣?大家對農村想像都不一樣。
為了理解土溝生活,不上課的時間,他全在村裡,跟著社造協會的人到處泡茶抬槓。他發現,土溝人有一種獨特的溝通方式,「他們不像其他社區營造協會,3個月半年才開一次會,而是天天聊!」大家一天一天、一遍一遍去思考、討論,自己到底要什麼?
有主見的土溝社造協會,跟呂耀中等南藝大夥伴,整整聊了2年才聊出土溝的未來,「所有計畫都在泡茶聊天過程發想。」
別小看這一點一滴的泡茶抬槓,慢慢形成了有泥土味的社區共識。他回憶最初凝聚眾人力量的開始是,為村中最後一頭水牛起厝。
「講社區、公共議題,老人家就愛睏;但講到水牛,他們的精神就來了。」呂耀中說,水牛和農民休戚與共,是農村情感象徵,尤其土溝在40多年前鼎盛時期,曾有過300多頭水牛,但隨時代遷移,水牛成了鐵牛,全村竟只剩1頭,講到要為老牛修復土角厝,大家都來了。
全村一同砍草整地,搬磚種樹,喚醒對家鄉土地的關心。在土溝農村文化營造協會常務理事張佳惠眼中,「一頭牛,改變一個社區。」才開啟往後一系列社造計畫,但其實,夥伴們眾志一心的歸屬感,有了認同,也改變了惜情的呂耀中,從土溝的過客變成在地創業的歸人。
溝通:居民與藝術家的對話
世界不缺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土溝並不土,要比的是腦海中的想像,美術館就在想像中誕生
羅丹曾說,「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不受傳統農村印象限制的土溝,能提出美術館概念,也正是勇於突破既有價值觀,找到能欣賞美的眼睛。
農村再生條例,有時為了落實施行細則,會不知不覺將農村改造引導成觀光導向,「農村不需改造,大片農田、農村生活是需要人去直接感受的。」不喜歡在框架中思考事務的呂耀中說,「如何看到自己、認同自己才是最關鍵的東西。」
呂耀中說,農村社造,不是要打造富麗農村形象,也不是追求觀光發展,初衷只是要大家共同參與,尋回自信與尊嚴,讓大家從內心感受,在這邊生活真好!
但這樣的想法,起步並不容易。剛開始做社造活動時,由創業夥伴、優雅農夫藝術工廠負責人陳昱良設計,形塑在稻田灌溉溝渠上、取名「坐10分鐘陶淵明」的馬賽克座椅曾飽受外界批評,被認為「農村哪需要這個」、「不懂藝術」。
但最後這項作品卻獲得文建會第2屆「公共藝術獎」的「最佳民眾參與獎」,只因坐在椅上,看稻浪隨風搖曳、四季變換姿色,是在地農夫白毛伯生活中最享受的片刻,是藝術家根據在地生活、環境引發共鳴的作品。
故鄉在哪裡?
用心澆灌過的土地,就叫故鄉
土溝村裡,社區的建設不論是彩繪圍牆、路邊的雕刻還是公共藝術品的設計擺放,都是村民與藝術家討論、參與的成果。「所有活動都以人為主。」透過居民協力,廢棄的豬舍改建成可以開派對的公共空間,閒置的空地也長出接待訪客的土溝客廳。溝通、協力變成情感,凝聚在地意識,讓土溝走出不一樣的農村路。
土溝社造10年來,累積各種貼近農村生活的公共藝術,不僅吸引素人藝術家侯加福常駐,也讓高雄藝術家陳淑惠跑來土溝,長期義務教村中70歲以上的4位阿嬤畫畫,「畫這個就趣味趣味,還能貢獻一點點力量。」家中客廳放滿作品的包阿嬤,在畫中找到自己的想像,也讓生命變得更豐富。
「用心澆灌過的土地,就叫故鄉。」呂耀中說,土溝美術館的館藏,就是這裡的人與地景,來到這裡,公共藝術是一個媒介、一個交流平台,還是土溝人曾遺失的自信、生存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