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郝譽翔讓我興奮又忐忑,做為某種程度的「郝迷」,我喜歡她誠懇而大膽的文字,她筆下各種型態的遊走,總在身體或土地上,追尋著個人或群體的記憶與身世,那些感情都不是虛張聲勢,我想像中的她,該是個坦率的作家。但是,出版訊息或廣告裡的她,總包裹著一些光環,「跨足學界與文壇」、「美女作家」,還有那些可觀的獲獎紀錄,我揣測著,名人郝譽翔也許不得不有幾分矜持,應該總有些距離。
當我見到隨性紮起中長髮,將身體縮進黑色大帽T就下樓迎客的她,開口寒喧前不斷搓手取暖,想開立燈卻赫然發現裡頭沒燈泡,於是吐舌傻笑。我很開心,她是我想像中的作家郝譽翔。
在亂讀經驗找慰藉
郝譽翔,現任東華大學副教授,1996年以短篇小說〈洗〉得到第十屆聯合小說新人獎,躍上文壇舞台,至今十二年間,獲得種種極具能見度的文學大獎,作品類型橫跨小說、散文、論文、劇本,是台灣五年級後段班的重要作家。
她自小嗜讀故事書,擔任國小老師的媽媽,買來獎勵學生的書都被她先行讀過。但是問起當時的閱讀經驗,郝譽翔說:「一開始的品味真的有點糟糕,小時候的童書像是荒蕪之地,我讀了一堆粗製濫造的民間故事。」然後迫不及待地跟我們分享,某個她印象深刻的「童話」故事。
「有個懷孕的太太,很想吃橘子,她的丈夫覺得很煩,給妳一顆橘子還不夠,還要兩顆、三顆,他氣得把她綁在橘子樹下,想讓她吃個夠,太太就這樣被綁在橘子樹下,風吹日曬雨淋,一直到她生了小孩..」這個古怪而且完全不具有任何教化意義的故事,根本不是小朋友該看的東西吧!望著驚訝、合不攏嘴的我們,郝譽翔賊賊地邊笑邊說,就像個荒地裡的皮小孩。
郝譽翔非常珍惜小時候無人看管的亂讀經驗,她笑稱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書中的確得到某種慰藉。但是中學以後,繁重的課業壓力卻扼殺了她的閱讀習慣和興趣,她說:「我國中的時候連拿起倪匡的書都會睡
著,因為很累。」
郝譽翔以自己為例,認為養成閱讀習慣,國高中是很關鍵的階段,被各種考試壓得喘不過氣的中學生活,是大人社會的縮影。活得太忙也太滿的台灣人,連出國遊玩都很辛苦,郝譽翔觀察到歐美潛水客大多每天到一個景點,潛水一或兩小時,一天只消耗一到兩支氧氣筒,其他時間則隨意遊逛或在沙灘邊看書,但是台灣人卻「一天六支、六景點」,事事趕進度,連休閒活動,都找不出「空閒」時段,「不看書是很自然的事,因為沒有時間。」郝譽翔說。
郝譽翔曾經是政治系的逃兵,轉讀台大中文系後重獲自由。「我在台大中文系得到自己亂讀的空間」,她心安理得地展開自己的閱讀計畫,一如日後人生中所有難得的空閒時刻,郝譽翔都用來遍讀群書,像是《奧德賽》、《浮士德》、《尤里西斯》、《追憶逝水年華》等令人望而卻步的經典,「我真的都看完了!而且覺得不難,很好看。」她像是跟玩伴炫耀自己電玩破關,興奮又自信。
閱讀是創作前的主食
但是,大把大把的時間,為什麼郝譽翔非要用來閱讀不可?因為「沒有讀,是不可能寫的。」從小愛創作,經常自編恐怖故事嚇唬姊姊的她理直氣壯地說著。
她認為閱讀優先於創作,像是吃多少東西,長多少肉一樣,郝譽翔創作的時候,自有一套嚴謹的生活規律,盡量拒絕所有邀約,早上用兩三個小時寫作,下午閱讀或游泳。雖然不固定每天產出多少字,但是她會規定自己每天的閱讀量,「比如一天一本書,無論如何都要靜下心來看,因為一本好書會刺激詞窮的大腦,激發想像力。」
郝譽翔創作起步很早,她國小時開始投稿聯合副刊,未果,仍然持續投稿或參賽,但是接連鎩羽而歸,讓她直到進了研究所還無法下定決心從事寫作,對她來說,「當個作家或出一本書是不太可能實現的夢,好像很遙遠,像是變成歌星一樣的不可能。」
作家夢太縹緲,郝譽翔曾經以為自己會繼續腳踏實地的走上學術一途,然而夢想早在心底牢牢發芽生根,退稿或者孤獨,都無法遏止她的創作欲望,「心中就是有股衝動想要去寫,最大快樂在寫的過程裡,覺得自己好像在創造一個東西,我覺得那種成就感很大。」郝譽翔感性地說。
喜歡過程大於結果,平均兩到三年才產出一本作品的郝譽翔,似乎不太符合重視「效率」的社會價值觀,在日益緊縮的文學市場中,覺得預測市場、預設讀者反應都是徒然的。她會不會活得太自我?對此,郝譽翔語氣如常,卻說出了很酷的態度:「別人不一定跟我持相同看法,但我只能選擇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我沒有辦法在乎別人的眼光。」
從文字觀察生命騷動
認為創作是某種內在真誠的發揮,郝譽翔也放手讓學生自由發展,「我喜歡他們發展自己的個性。」久居嚴肅文學殿堂的她,上起創作課並不以自己的品味為尺度,她透過閱讀學生的作品體認他們心中的騷動,也觀察他們的個人特質。
「寫得好不好才是重點。」嗜讀而品味駁雜的郝老師,其實不好唬弄。有的學生風格像是網路文學,郝譽翔覺得通俗故事的情節必須精采,節奏要快,太囉唆或瑣碎都無法吸引人;有的學生擅長哲學思辯,郝譽翔就建議他,思辯型的小說可以沒有故事,但是必須知識淵博,思辯內容才不至於貧血。
身為學者作家,郝譽翔擁有多種光環,是許多學生心中的偶像,她卻認為自己的書不暢銷,所以不算成功的作家,她甚至說:「我不是一個成功的學者,對教育一直沒有抱很大使命感,因為我一直處於比較自由的狀態,我認為生命應該自由的生長。」
她喜歡村上春樹愈活愈練達的人生,專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自在地閱讀、自在地隨處可去,又自在地充滿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