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多少年可以樹「黨」?
十年前,有一群人冒著隨時被捕入獄的危險,組織了台灣第一個「名實相符」的反對黨,帶領台灣社會「橫衝直撞」,成就了舉世聞名的「寧靜革命」。民眾也以百分之三十的穩定選票,讓它--民主進步黨成為全國第一大反對黨。
民進黨的許多主張,例如國會全面改選和總統公民直選,當年都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事,如今都已經實現。
然而,原本被改革的對象--國民黨,藉由吸納民進黨的訴求,竟然成為改革後的最大受益者。許多關心政治發展的人都看到,除非民進黨能夠繼續提出新的議題,再度帶領社會風潮,否則將與執政之路漸行漸遠。
亟需新藍圖
在威權統治時期,「民主化」訴求是進行大規模社會動員的利器。後來到了國民黨爆發高層政爭的那段期間,「木土化」主張變得理直氣壯,所向披靡。
現在,是比治國能力的時候。民進黨要端出什麼樣的「菜」,讓選民相信它比其他政黨都高明?
雖然沒有經過劇烈的爭辯,民進黨人大致上心裡有數,民進黨處理兩岸問題的能力不被大多數人肯定,是民眾寧可繼續讓「百年老店」繼續經營一段時間的主要原因。
這並不代表民進黨內沒有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黨主席許信良的兩岸政策主張「大膽西進」,提出以大陸東南沿海省份為台海緩衝區的構想。
但是,這樣的訴求在民進黨支持者普遍的「反中國」情結圍剿下,讓許信良在爭取總統提名黨內初選時,吃足苦頭。
不久前,李登輝總統在國大表示,「以大陸為腹地的亞太營運中心政策,必須加以檢討。」聽起來,還比較合民進黨支持者的「胃口」。
許信良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在提出個人看法之後,總不忘補上一句,這種意見在黨內屬於「少數」和「非主流」。
由於民進黨的組成形態,遠溯至黨外時期,就是各地方反對國民黨勢力的聯盟。因此,「派系共治」成為黨的領導模式。如果一項政策引不起各派系的共鳴,就無法向社會提出。
有鑑於此,許信良自上任以來,就積極研擬如何強化民進黨的決策中心,使民進黨的政策更具全面性。而「以黨領政」就是許信良改造民進黨的腹案。
民進黨政策中心主任,也是許信良核心幕僚的陳忠信解釋,許信良心目中的「以黨領政」,不同於列寧式政黨的「以黨領政」;而是計畫將立院、國大黨團和民選首長,一併納入的黨決策體系,讓黨成為各種勢力取得妥協的地方。藉由集思廣益,創造出新的改革議題,並向選民提出比其他政黨更具前瞻性的治國藍圖。
除此之外,許信良看準年輕人的潛力,還拔擢了好幾位年齡在三十歲上下的「新世代」,出任黨務部門副主管,並且在中央黨部增設「青年發展部」,藉以開發未來的票源。前一陣子引起廣泛討論的「十八歲公民權」,就是這個單位在幕後推動的構想。
被瑣事牽絆的主席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許信良就職沒多久,上億元的支票就等著他去軋,中央黨部甚至一度發不出薪水。連以民進黨主席名義救濟「賀伯」颱風的三十萬元款項中,都有二十萬是地方黨部主委幫忙湊的。
碰上如此現實的問題,再怎麼高明的想法都只有先「讓賢」。因此,許信良自從上任以來,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率領主要幹部南北奔波,募款、調頭寸,或協調已經到期的支票延後兌現時間,黨務改革方案形同「停擺」。
原本準備大刀闊斧推動改革的許信良,沒想到自己會被這種「瑣事」給牽絆住,有時不免失去耐性。
接近他的人含蓄地表示,許信良原本性子就急,在忙著四處調頭寸的那段期間內,他們私下暱稱的「老許」,經常顯得疲憊不堪,而且會和行政助理有所爭執。
然而,讓許信良頭痛的事情,還不只是錢而已。關於強化黨部決策核心的提議,也未獲得積極的回應。
政策中心主任陳忠信坦承,黨內各派系領袖對於許信良革新黨務的意見,雖然不曾明顯反對,但大多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
青年發展部副主任周奕成也指出,目前黨內還看不出具體的改造行動,執行日常業務仍然是各部門的主要工作。他推想,也許要等到黨慶或者十一月召開的臨時全國代表大會之後,才能打破眼前這種「停頓」的局面。
因為,唯有透過修改黨章的方式,才能將實力型公職黨員納入中央黨部決策體系。否則,依照目前從黨主席到黨代表都是經由票選產生的「草根民主」模式,不僅黨主席只是中常會的會議主持人而已,具有雄厚民意基礎的公職人員,也常常被排除在黨的決策體系之外。台北市長陳水扁就是一個例子。
在陳水扁當選市長之前,由於他和黨部保持距離,以致於他在黨務系統連「排名」都沒有。後來是當時的主席施明德邀請他「列席」每週的中常會,才算暫時化解這個問題。
選票代表實力。「中常會發言最有分量的是陳水扁。」一位黨務部門主管如此表示。
如果說,「攘外必先安內」,那麼,許信良必須面對的「內憂」還不僅於此。例如,國會黨團自主性升高,紛紛炮打黨中央,甚至一度引發許信良與國大黨團互斥對方為「胡鬧」。
立委李應元認為,黨中央應該儘量讓黨團發揮,如果黨團問政表現良好,正好代表黨中央「領導有方」。
不分裂,保格調
不過,歸根究柢,這個問題同樣和民進黨黨章有關。現有黨章規定了包括特種黨部在內的各級黨部,與民進黨中央的關係。然而,對於議會黨團的組織辦法,卻遲遲沒有成文,因為其中牽涉到黨團與黨中央的相互定位問題,可能也要等到十一月臨時全代會召開時才有辦法解決。
至於由彭明敏擔任會長的「建國會」,部份成員計畫籌組「建國黨」的行動,也讓民進黨頗感不安。許信良不僅登門試圖勸退,甚至還當面表態,說自己也是「、台獨基本教義派」。
「台獨」一直是民進黨區隔選票市場的重要訴求。但是在中共飛彈演習和總統選舉失利之後,台獨對於開發中間選民的利弊得失,已經愈來愈清楚。黨內「新世代」隨後曾經提出「務實台獨論」,以對抗國民黨的「中華民國在台灣」講法。
民進黨立院黨團幹事長沈富雄就認為,建國黨的成立有助於民進黨拋掉意識形態的包袱,移往「中原」,爭取中間選民,與國民黨進行大決戰。
沈富雄指出,如果總統選舉「彭謝配」的得票都可以和「李連配」相加,視為台灣反對統一的總人數,那麼未來「建國黨」的得票為何不能和民進黨的得票加在一起?
除此之外,新黨立委周陽山也以「局外人」的角色,分析建國黨成立對於民進黨,不見得絕對弊多於利。
因為,民進黨在總統大選前後,部分派系對於和國民黨當權派合組「台灣黨」一事,一直很有興趣。檯面下,雙方也曾經非正式地交換過幾次意見。
周陽山認為,建國黨成立已經將民進黨分裂的可能性降至最低;而民進黨不分裂,就比較不容易向國民黨妥協,可以維持反對黨的「格調」。
悲劇之後的理想
儘管面臨各種「內憂」與「外患」,民進黨仍然必須積極進行改造,提出創新、高明、有效的選舉訴求。因為舊訴求被執政者逕行接收的「後遺症」已經浮現。
政黨缺乏新的訴求打動人心,各派系就只能爭奪現有百分之三十選票。加上「世代交替」的壓力,使得一些愈選愈辛苦的黨內先進,轉而尋找一些現成的「位子」。從早期的康寧祥到最近的江鵬堅,都是明顯的例子。
台大政治系教授呂亞力分析,執政黨就是利用民進黨第一代急於執政的心理,才丟出一些作用不大的「位子」。
呂亞力指出,民進黨員跑去當資政、國策顧問,或是考試委員、監察委員,總讓人感覺「太過現實」。
台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則認為,民進黨如果無法突破當前困局,將不利於台灣整體發展。原因是「國民黨已經太爛,卻無人能取代。」
在民進黨創黨九週年的黨慶酒會上,當時的主席施明德表示,回首當年,往事都蒙上一層「淡淡的美感。」
立委王拓回憶,當年光憑著參政可能「家破人亡」這件事實所營造出的悲壯感覺,就足以感動選民,贏得支持。
十年轉眼過去,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劇感,逐漸遠颺,民進黨必須在現實感當中展現其理想性。
民進黨能否再領風騷,提供兩千一百三十萬人跨世紀發展的願景?
或許,不用再等上另一個十年,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可以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