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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麥子

臧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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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聲遠

1996-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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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麥子
 

本文出自 1996 / 7月號雜誌 族群和解,台灣改造

許榮助寶肝丸的療效,斐聲國內外,但服用過的人未必知道它的藥方來歷。

三十八年政府撤退後,許榮助的父親雇用不少大陸來台的中醫師。他們白天看診,晚上為許榮助授業。許榮助潛心結合祖傳絕學與外省藥師的精華,終於研發出超越前人的濟世秘方,寶肝丸即為其中一味。

就像這些外省中醫師一樣,外省人帶給台灣最可貴的資產,或許不是大陸央行的五十萬盎斯黃金儲備,也不是故宮的中華國寶,而是自由派知識分子和藝文工作者的進步傳統。

近幾年隨著族群磨擦升溫,外省人不可否認遭到相當程度的「集體污名化」,被貼上國民黨舊威權體制幫凶的標籤。這種新的族群偏見,雖不能說全無歷史根據,卻使本省人對外省人隱隱產生排斥與敵意,也加深外省人的危機感。

矯正被政治扭曲的骨架

外省族群唯有重新省視自己的進步傳統,從中尋找新的認同典範,訣別往昔認同的國民黨舊當權者,方能走出這種污名化的困境。

三十八年初,傅斯年出掌台大校長。來台前,有人告以台灣民情難測,二二八事件可為殷鑑。他不為所動,隨身攜帶大量安眠藥,抱著隨時自殺的準備赴任。

這位五四運動健將,為維護大學自主,不惜得罪當道,嚴拒不學無術的官僚政客忝列台大教席。他更挺身保護師生不受情治單位騷擾,把白色恐怖摒擋在校外。直到三十多年後,當台大師生發動校園自治抗爭時,仍然不忘抬出傅斯年這張「神主牌」。

日據時代,台大是日本殖民政策的工具,負有協助開發台灣及南進拓殖的政治任務,導致過度偏重應用科學,基礎研究僅僅聊備一格。傅斯年任內致力開辦他所謂「純學術」的新科系,矯正台大被政治扭曲的骨架。

光復初期,台大和其他政府單位一樣,對本省師生實施差別待遇。本省籍教職員薪俸比大陸來台者低,外省學生可領匪區救濟金,本省清寒學生卻無類似的獎助金。傅斯年一視同仁,打破這種不公平的「一校兩制」。

傅斯年格外重視本省籍青年學者的栽培。爭取辦校經費見長的他,從庚子賠款設立的「中美文化教育基金會」,為台大申請到數個留學獎學金名額,並且特別要求保留一半以上名額給本省人。

彭明敏正是靠這筆錢的資助,負岌加拿大深造國際航空法。他在回憶錄中提到,當傅斯年猝逝時,他有種「痛失良師益友的感覺」。

傅斯年雖然來台不到兩年便病歿,但他與雷震共同創辦的「自由中國」雜誌,以及他延聘到台大哲學系任教,日後成為「自由中國」健筆的殷海光,繼續把自由主義的香火傳遞到民國五十年代。

三十六年底,雷震曾率團來台考察工礦事業。他用國語和台灣人交談,問及政府施政是否得當,得到的答案總是「不知道」。曾留學日本的雷震改用日語探問,台灣人才敢吐露真心話,言及二二八的慘況。

未了的改革

當局原本利用「自由中國」雜誌,作為對外宣傳國民黨容許反對意見的樣板,未料雷震等人卻「假戲真作」,在本省人猶未走出二二八陰影的民國四十年代,挺身為民主前鋒。

四十六年八月起,「自由中國」一連十五期刊登「今日的問題」系列社論,要求國民黨放棄短期反攻大陸的渺茫夢想,實事求是地經營台灣,並且停止黨化教育和黨化軍隊。文章最後以成立反對黨作為解決各項問題的結論。

台灣日後反對運動,除了台獨的訴求外,並未超越這些社論的主張及認識深度。民進黨某高層黨工語帶雙關地說,「當年的「今日之問題」,幾十年後仍然是「今日之問題」。究竟是雷震太有遠見,還是國民黨太不長進?」

要成立反對黨,就要有群眾基礎。雷震透過大幅揭發國民黨在地方選舉中的舞弊,集結當時一盤散沙的本省籍反對精英。這正擊中國民黨的要害,竟發動御用文人挑撥分化,指稱本省人地域觀念太強,將其組織起來,無異在玩火。又恫嚇說本省人若抬頭,外省人將受到歧視。

民國四十九年,國民黨在地方選舉中作票依舊,適值南韓李承晚政府因選舉舞弊垮台,為雷震組黨工作注入一劑強心針。雷震結合立法院CC派大老齊世英、民青兩黨領袖,和郭雨新等本省在野政治精英,以「選舉改進座談會」為名,全省各地成立分會、吸收會員,儼然雛型政黨。

在全省巡迴座談會中,雖然成員南腔北調,溝通困難無比,但不分本省外省,大家對民主的熱忱並末稍減。就在雷震宣布組成「中國民主黨」幾天後,國民黨以知匪不報的罪名,將畢生反共的他下獄十年。

雷震被整肅,不純是為了組黨,也是威嚇外省開明人士勿與本省人合作。外省人自此失去在台灣反對運動中的主導地位;許多對民主改革感到絕望的本省人士,轉而心向台獨。

事後,東北籍立委費希平因為質詢雷震案,被國民黨停止黨權。他就此跳入黨外運動,成為重要領導人,並與隨雷震下獄的「自由中國」編輯傅正,同為民進黨建黨的核心推手,了償雷震的未竟志業。

曾經與雷震攜手組黨的本省和外省精英,許多人終生維持深厚友誼。齊世英便曾對人說,他的故鄉東北跟台灣一樣,都曾受日本統治,命運決定在別人手裡,他能感受台灣人的心境。受過日本教育的他,與同輩的本省反對人士語言相通,彼此也特別談得來。

解放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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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地,郭雨新與雷震、齊世英等人的友誼,也增添他對外省人的關懷。二十多年前他便向當局直陳:眷村的破敗,已演變成「人道主義者所不能容忍的問題」,是最早為眷村改建請命的人。

「自由中國」的首席執筆者殷海光,在雷案後逐步被剝奪講演、寫作和教學的權利,遭到變相學術軟禁。他院子的圍牆被人戲稱「柏林圍牆」,外頭常有特務監視。但他仍毫不妥協地與政治迫害孤軍奮戰,成為五十年代反抗精神的象徵。

曾經受業於殷海光,後來兩度為台獨案入獄的許曹德如此形容殷氏:「他硜硜無懼的道德抵抗意志,使我首次體會大陸知識分子那種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富貴不淫的風範。這種氣質,無疑增強我的道德意識,反省台灣人的投機性格。」

受到殷海光的感染,台大哲學系成為台灣的自由思想重鎮,終於演變成十餘名教授講師被集體解聘的「哲學系事件」。

在「自由中國」瓦解後沉悶的時代氣氛中,年方二十六歲的台大歷史所研究生李敖,於民國五十年發表成名作「老年人和棒子」,掀起島內的文化革命風暴。

文章中,李敖以狂放縱恣的文字,重重敲擊拒絕交棒的老人文化,宛如平地驚雷,喚起青年反傳統、反權威的狂飆精神,與對新文他、新思潮的嚮往。

這股求新求變的渴望,使顛覆傳統的現代主義藝術(現代詩、抽象畫、實驗音樂、現代小說)蔚為風潮。它們打破反共文藝和戰鬥文藝的八股條框,為台灣帶來思想的解放。

外省青年在這場席捲文化界的現代主義運動中,無疑扮演開創風氣的主力。他們來到台灣時,大多還未成年,接不上大陸自五四以降的傳統,同台灣本土傳統又有斷層,因而與現代主義一拍即合。

他們雖然信奉「為藝術而藝術」的圭臬,對政治抱持疏離,仍不免遭到政治打壓。例如政工系統便以「畢卡索是共產黨員」為由,給抽象畫扣上紅帽子。

就連李敖本人,也躲不過傳統保守勢力的反撲,先是文星雜誌被封殺,繼則羅織台獨罪名,將他投獄。他在「老年人與棒子」中說,「我擔心的是,老年人不但不肯把棒交出來,反倒可能在青年人頭上打一棒!」不幸一語成讖。

為街頭運動埋伏筆

青年人的文化覺醒,經過保釣運動和退出聯合國的刺激,到民國六十年代,升高成為「大學雜誌」的革新保台運動,和回歸鄉土的風潮。

鄉土運動是本土認同的重要轉捩點。要是沒有外省文化工作者如高信疆的人間副刊、蔣勳的雄獅美術率先鼓吹,尉天驄在鄉土文學論戰中奮力辯護;若是少了席德進的水彩、楊祖珺的民歌、周憲文纂譯的臺灣史料、史惟亮和許常惠採集民間音樂時發掘的恆春老歌手陳達,鄉土運動必將大為失色。

「大學雜誌」由於勾動當局最忌諱的學運,六十二年被迫改組。以楊國樞為首的外省知識分子退出後,改以「中國論壇」雜誌做為言論基地,繼續針砭時政。

在民進黨組黨前夕,幸賴楊國樞和胡佛、陶百川等外省人出面協調朝野,緩和劍拔弩張的情勢,方使美麗島事件不致重演。

民國七十年,兩度歷經牢獄災厄,被迫封筆十餘年的李敖,重新以政論家的身分,密集為黨外雜誌撰稿。「當百花凋謝的時後,我將歸來開放!」在美麗島事件後嚴寒的政治冬天,李敖「狂叛品」的文采,帶動黨外雜誌的熱潮。

李敖除了發揮他對國民黨「底細」的捻知,還原被政治扭曲的歷史真相外,還帶領黨外新世代,猛烈批判康寧祥代表的黨外主流派,揭開黨外陣營的路線論戰。

李敖喊出「放火的,不要變成放水的」,及「戰鬥是檢驗黨外的唯一標準」,詰難康寧祥所走的體制內政革路線。這場論戰造成康系的沒落,和主張群眾路線的「新潮流」系統崛起,為後來澎湃的街頭運動埋下伏筆。

在黨外雜誌中,李敖和鄭南榕合辦的「自由時代」系列,和林正杰的「前進」系列,堪稱領導品牌。

鄭南榕和民進黨首任黨主席江鵬堅,父親都是日據末期來台的福建人,但江鵬堅被歸類為本省人,鄭南榕卻被歸類為外省人。

尷尬的省籍背景,帶給鄭南榕終生困擾。他家人在二二八事變時,多賴鄰居的保護,才躲過本省人的報復。他在追求葉菊蘭時,被仇視外省人的葉父追打出家門;踏入黨外雜誌界後,又被同志懷疑是國民黨臥底的間諜。他最後以自焚證明,外省人也可以為台獨奉獻生命。

「前進」周刊有外省籍的民間學者南方朔加入筆陣,他對黨國體制的精研,和對西方思潮的博聞,將在野陣營的政治認知水平帶入新的境界。

在台灣民主化過程最關鍵的民國七十年代,堅信民主理念的外省人除了參贊民進黨的創建,也在風起雲湧的社會連動與新文化運動中,扮演不可忽視的角色。

例如提到工運,便不能不提汪立峽。眷村出身的他,放棄軍法官轉任律師的優渥「錢」途,寧可拿所學法律為勞工權利打拚,是勞動黨的創黨元老。而吳永毅的自主工聯,至今仍是最活躍的社運團體。

在十一位台大學運出身的中央及省市民代中,外省籍便占了五位,包括國代劉一德、周威佑、鍾佳濱、鄭麗文,和台北市議員段宜康。由這項「抽樣」數字,不難推想外省學生在學運的活躍情形。

正如立委林濁水的觀察,解嚴前後的小劇場狂飆,相當程度稱得上是外省第二代現象。這與劇場團員的學運背景難脫關係。

他們走出室內劇場,以街頭為舞台,群眾當觀眾,積極介入社運,為抗議活動注入活潑可親的節慶氣氛。現今示威場合常見的大型傀儡布偶,和街頭行動劇,正是他們所創造的文化。

同樣地,外省導演的名字,也串成台灣新電影的大半塊版圖。從第一代的侯孝賢、楊德昌、王童、萬仁,到第二代的李安、何平、賴聲川、王獻箎、徐小明,他們用鏡頭為台灣歷史造像,重現人民的集體記憶,增進族群間的了解與包容。

從過去外省人參與台灣民主歷程,引領現代文化藝術的腳步看來,外省人固然改變不了身為少數族群的事實,但只要發皇過去的進步傳統,並不是沒有機會再度領導台灣歷史發展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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