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夫妻分離十八年後,才有一個真正像樣的家。
她,一九八九年「六四」之後,又被迫離開更大的家。
她,是李淑嫻,更多人知道她是方勵之的妻子。
中共內部對她的不滿,可能高過對方勵之的;他們總認為「李淑嫻才是方勵之背後的一隻黑手」。
這位生長在四川的安徽姑娘,由寡母帶大,好勝而有思想。念書時代就是「模範生」和「三好學生」;在共產黨員身分上,還曾是方勵之的「領導」。
一九五七年反右時,方勵之因鳴放時期批評了黨,被打成右派,下放贊皇勞改。李淑嫻則在這年年底被開除了黨籍。
「那時候,我們思想很單純,黨不要我們見面,我們就真的不來往,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在台北與友人聊到此事,語帶嚴肅。
一九六一年,這對不被允許來往的情侶終於在北大建立了家。
安安穩穩的日子只有八年。第二個兒子出生的前一天,方勵之又被抓進「牛棚」。
沒有丈夫在身邊,在北大又被打成「賤民」,即將臨盆的李淑嫻,竟然沒有醫院願意收她這個「黑戶」。
婆婆帶她進了住家附近的醫院,提不出「單位」,差點被誤為「未婚媽媽」。個性耿直的她絕不受不名譽之污,「我後來還是告訴他們我是在北大教書的。」二十多年後談到這件事,李淑嫻仍然義正辭嚴。
是良伴,也是益友
同樣是北大物理系畢業,他的最愛是做研究,她的最愛則是教書。李淑嫻是方勵之的良伴,也是益友。
在他無數次被批鬥的苦難中,她始終是他心靈的守護者;在他意氣風發面對群眾時,她始終是默默的記錄者;在他研究思考的世界裡,她則是他靈感與觀念的激發者。
一九八九年初,大雪紛飛的年假日,方勵之起草了給鄧小平的一封公開信,要求釋放魏京生。李淑嫻是第一個讀者,也是附署者。
在這之前兩年,方勵之第二次被開除黨籍,罷除了科大副校長職務。一九八七年的中國大陸,正吹起「反資產階級自由化」之風;情況十分危急。
「當時一篇篇的講稿,都是我一字字聽錄音機記錄下來的;那時候是為了打官司用的。」她在台北提起了這段往事。
後來這些手稿經人轉來台北,出版為「我們正在寫歷史」一書。
不論在大陸、在國外,甚至在台北,錄音機、記事本和照相機始終是李淑嫻皮包裡的三寶。
她有記日記的習慣。也珍藏所有的照片,她說:「每次出事,最要帶走和處理的,就是這些。」即使匆匆進了美國大使館,她說:「我還是帶出了底片。」
去年四月中旬,方勵之在美國接受高希均電視訪談時,李淑嫻就靜坐一旁錄音。今年訪台時,記者常見到她拿起相機幫方勵之拍照。
她最瞭解他,她常說:「你越問他挑戰性的問題,越能激他說得好。」
她最能協助他,離台前方勵之提出了「後共產主義時代」的觀念,正是他們互相分享與討論觀察體驗的新想法。
外剛內柔
從外表看,李淑嫻是一個勇敢正直的人。她直話直說,毫不轉彎。
她不滿記者把方勵之與凌峰的合照用在刊登凌峰私人生活的文章中;她直言台灣的市容落後、胸襟不夠。
在內心裡,她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她喜歡讀世界文學名著,逛書店時,她買了「紅與黑」、「約翰克里斯多夫」、「普希金小說選」,她說:「我的這些書都留在北京家裡了。」
在花蓮,聽到證嚴法師說慈濟人在安徽全椒縣為水災民眾蓋了有浴廁的房子,淚水在眼中打轉;她輕聲向方勵之說了一句話,就從皮包拿出一個封套來,遞給證嚴法師說:「你們今天做的事,就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非常謝謝你們!」封套裡是一千美元。
這位離家的女人,用她最善良的心,表達對她的家鄉--離全椒一百里的嘉山縣--最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