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能當十五分鐘名人」，半個世紀前美國先鋒藝術家安迪．沃荷用來形容大眾媒體時代的這句話，用在中國爆發的網路熱潮中，也十分貼切。
在葉海燕一夜爆紅之前，因性愛日記和裸露照片成名的女博主還有木子美和竹影青瞳。在葉海燕之後，也有憑奇葩照片和極端自戀走紅的芙蓉姐姐和羅玉鳳。在潮起潮落的網紅中，流氓燕，很可能只是一個輕易就會被遺忘的名字。
但葉海燕似乎比別的網路紅人多了點什麼。
一位浙江大學的教師在看過葉海燕的文章、圍觀她與網友的罵戰後，給她留了個言：「妳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其實類似的評語，木子美和竹影青瞳也收到過不少，當時的評論者經常把她們視作女性自我意識崛起的先鋒，但她們本身似乎沒有興趣拾起這頂荊冠。而葉海燕看到「女權主義」這個詞時，眼前一亮。
她馬上搜索了這個詞，看過網上百科對女權主義的簡介，葉海燕立刻認定：這正是我需要的武器。女權理論裡批判的那些常見的性別問題，葉海燕在生活中有過太多體驗，只是她一直沒能習得一種語言，把它們理直氣壯地表達出來，如今，因為一個詞彙的出現，她腦洞大開。
流氓燕的ID被封，葉海燕覺得這其中也涉及網路中性別話語權的不平等，她決定要建立自己的網路陣地。葉海燕把自己的網站命名為「中國民間女權網」，下設八個板塊：離婚女人、未婚媽媽、小姐……幾乎每一個，都是她自己作為弱勢女性的多重身分的投射。
之所以要強調「民間」，因為葉海燕心裡有一點怨氣，想把自己與官方或是學院派區分開來。這怨氣來自於，她曾公開呼籲和私下聯繫許多在網路上名氣的學者和記者，請求他們關注性工作者的權益問題，她當時把這個群體稱為「小姐」。
然而，葉海燕發出的資訊大多石沉大海，偶爾有一兩個回覆的也是給她潑冷水，說此事無法獲得主流社會的認可。葉海燕的反應是：「你們都不幹，我自己幹！」
為小姐發聲，是葉海燕開辦民間女權網的最核心動力。她發布公告招募網站志工，落款是「中國民間女權工作室」，這事實上就是她自己、一台二手電腦、一台印表機和一部電話。這個時期，她對中國九五世婦會以來的女權NGO脈絡還一無所知。
相比流星般的各色網路紅人，葉海燕只多了一點對某個問題、某些人的執著和同情。這讓她走上一條漫長的路，由此歷遍中國民間為改變社會作過的種種跋涉。
為小姐服務
關於小姐的事，向來都能引起葉海燕的共鳴，但在她自己的小姐生涯裡，葉海燕並沒有從事過最典型的性工作，對其中苦楚也不曾有深切的體會。讓她產生衝動要為小姐發聲的，反而是她脫離卡拉OK之後，在南寧找工作的經歷。
當時她借住在幾個小姐的合租房裡，隨身帶了一本自己的網文集子，那是一個在政府工作的網友用辦公室印表機為她印出來的，是她的第一本「書」。同住的小姐們很喜歡傳看這本「書」，裡面有許多以小姐為主角的故事，她們激動地對葉海燕說：「姐姐，從來沒有人為我們小姐說過話。」這讓葉海燕感到不好意思，文章中小姐跟作家相戀之類的情節其實是她想像出來的，但關於小姐日常生活的描寫則十分真實，那來自她自己的體察。
小姐們崇拜葉海燕，有一天提出帶她去她們工作的高檔KTV裡玩。這次機會讓葉海燕第一次發現，小姐的真實工作比她想像的要殘酷許多。那個晚上天很冷，小姐們穿著清涼，坐在四面透風的KTV大堂裡裹著外套，裸露的胸脯凍得通紅，一來客人就要把外套脫掉站起來，任人挑選。
KTV包廂裡的一對男女朋友吵架了，男朋友想要氣女朋友，就叫小姐來陪他。誰料小姐一坐在男人身旁，女朋友就爆發了，撲上去打小姐。那個小姐氣不過：明明是妳男朋友叫我來的！她居然衝動還手，這就引出了大事。男人一看小姐膽敢打自己女朋友，一耳光就把小姐搧倒在沙發上。她的嘴角立刻流出血來，男人還撲上去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要不是另外一個小姐趕緊去救，她眼看就要被掐死在沙發上。
但這還不是最震撼葉海燕的一幕。她陪著她們一起報案做筆錄，然後打車去醫院驗傷，受傷的小姐在計程車上突然嚎啕大哭。問她怎麼了，那個小姐說，派出所來辦案的員警，是她男朋友，昨天還在一起溫存，今天看見她被打得這樣嚴重，卻像不認識一樣。小姐鼓起自尊用生氣的語氣說：「他媽的！我對他那麼好，把留給兒子的錢都可以給他用，他居然還把打我的人放走了！」葉海燕知道，小姐一旦把自己賺的錢給男友花，就是動了真情了。
這個小姐哭完，車裡的另一個又哭起來：「我還不是？他媽的！我男朋友在一起八年了，也不提跟我結婚……」她們就這樣一個個說著，妳不幸，我比妳還不幸，哭成一片。坐在那輛計程車上，葉海燕才深深感受到海上花的命運悲涼。
第二天，葉海燕就發出了給中國知名性學專家李銀河的公開信，請求她關注小姐。這成為葉海燕為性工作者呼籲的開端。
本文節錄自：《她們的征途》一書，趙思樂著，八旗文化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