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做一個痛苦的蘇格拉底?還是做一隻快樂的豬?」英國哲學家彌爾(J. S. Mill)曾對人提出這樣的問題。
下面的問號或許有些相似:「你願意留下讓你天天感覺快樂的腦瘤,還是除去腦瘤面對灰暗的人生?」、「能夠抽象思考卻無法辨認貓狗,不會加減乘除但能哀傷吟詩,哪一個擁有更深刻的靈魂?」、「永遠自信的活在五0年代,跟清楚現實卻對自己毫無把握,哪個自我更虛幻?」
這些看似吊詭的問題,不是無聊的腦筋急轉彎,而是美國腦神經醫生薩克司(Oliver Sacks),在所著的兩本書「那人把老婆當成一頂帽子」(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和「火星上的人類學家」(An Anthropologist On Mars)中,透過腦部受損或病變的病人活生生的病史與心路歷程,對「人性」、「自我意識」所做的反省。
現年六十一歲的薩克司,被譽為「腦神經文學家」,至今已寫成六本相關病例的著作,其中包括因改編成電影而聲名大噪的「睡人」(Awakening)一書。時代
雜誌稱他的書「結合了科學、悲天憫人以及娓娓道來的風格」。
在薩克司的筆下,讀者見到的不是沒有臉孔的統計數字、冰冷的病歷表或艱澀的醫學論文,而是真實、立體的人物--各式各樣因腦出了問題,而導致人生改變的病人,他們的感覺、思想,他們眼中的世界以及與他人的互動,都一一呈現。這些生病的靈魂,猶如鏡中世界,從另一面反映心靈與腦的休戚相關,比研究報告更容易讓人體會。
天才與自痴的界線
「那人」和「火星」兩本書,是薩克斯鏡中世界的典型。而他在書中,也對僵化的「人性」定義發出了不少挑戰。
例如,理解抽象的能力,被視為「人是萬物之靈」的原因。但如果人只能以抽象分析來看事物,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樣的一個人,就出現在「那人把太太看成帽子」裡;任教於大學的p博士,自從理解視像的腦神經出了問題,就失去認知具象事物的能力;問他眼前的玫瑰花是什麼?他說出的是:「大約六吋長、紅色迴旋體,有線狀綠色附著。」
薩克司形容「p博士認識世界,就像一部電腦輸入資訊」,但卻永遠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現實。
一個理解力像機器般的人,是怎樣的萬物之靈?他又將如何理解自己?薩克司引導人去深思這個問題。
書中另一個相反的例子是麗貝嘉,一個十九歲,大腦有先天性缺陷的女孩。麗貝嘉搞不清楚左、右,衣服穿反了不知道,甚至連把鑰匙插入鎖孔都有困難。這是一個IQ測驗定義下的弱智者。然而,她卻隨時能用詩一般的句子表達她的心靈:「祖母死了,我的一部分也隨之而去」、「我是一張活的織毯,需要經過設計」……。
作者在書中指出,許多IQ分數在二十以下的人,對音樂、戲劇卻有極高的天份。天才與白癡的界線在哪裡?當人想研究腦子來了解智力如何培養,可能得先問:聰明是什麼?
此外,薩克司這兩本書中對於腦與心靈研究最熱門的議題之一:自我意識的形成,也有相當的著墨。
「研究病症,需要研究病人的自我意識,看他在疾病的刺激之下,如何塑造內心世界。」薩克司在「火星上的人類學家」序言中,明白指出這一點。
從他的書中可以明顯看到,薩克司認為,無論腦子是否缺陷,每個人的自我意識都不可能消失;那些腦疾帶來的影響,他認為:「不是失去,也不是增加,而是再創造的自我。」
留下思想
在「火星」一書裡,他描繪了突然成為全色盲的畫家,如何重新發現一個「層次豐富」的黑白世界,並且定義自己在彩色世界中的黑白價值。他也記錄了一個無法體會人類的愛情、嫉妒、詭詐等感情交流是怎麼回事的自閉症女子,如何藉著強迫記憶,學習與人互動的方式,走人人,成為著名學者的心路歷程。
而在「那人」書中,他則透過狂躁症、腦中風、罕見的「運動性共濟不能症」(Turette’s)等,呈現一個比腦子「正常」的人更豐富的自我世界。
對於一些想把心靈活動完全以腦部物質現象來解釋的人,薩克司筆下的其實人物,似乎做了種無言的反證--腦部的缺陷,並不必然伴隨缺陷的靈魂。
或者,就像「火星上的人類學家」那位自閉症的女學者說的:「我希望即便沒有來生,某些能量印象也能永垂宇宙……,大部分人可以留下基因,我可以留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