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晴天霹靂,心情轉向
民國八十一年六月十七日。林洋港以司法院長身分,訪美二個多星期。此行是應加州大學長堤分校之邀,參加其學術研討會;另外全美台商聯合會在休士頓舉行年會,也邀林去演講。
林洋港在接到這兩個邀請後,曾行文給行政院,徵詢其意見。行政院回覆說,訪美行程不妨在這二地以外,另再拜訪一些美國的主要城市,應會對我們的僑務工作有所幫助。
行政院覆函同意林洋港訪美後,林洋港又依規定,簽文呈報李總統,李總統也回文表示同意。林洋港遂透過蔣彥士秘書長求見,有意請示李總統,看看對訪美行可有什麼交代。
出國前的一次中常會,那是六月三日星期三,會後李主席約見林,提示林可向僑界說明,日後國內將會加強對僑界有關金融方面的服務;海外的華文教學可和國內有關單位名聯繫,國內將儘量提供支持;政府且願考慮多予僑界參政權,例如提供提名名額,或在投票權上放寬一點,俾多給他們機會。
當天的談話約有二十多分鐘,林院長用心聆聽後,表示願代為忠實轉達。
坦然溝通
經過十一個小時飛行,林院長到達洛杉磯國際機場。外交部駐洛城辦事處處長張慶衍來接機,另有僑界代表、林姓宗親會代表等很多人到場。
張處長見面即對林院長說,洛城僑界希望能安排機會和林見面;並提醒說,洛城地區華僑多,較為複雜,可概分為老僑、新僑;新僑又分台獨派及反台獨派,若同意和他們見面,恐怕要分為三或四場。
林洋港回答說,此行主要目的是去加州長堤分校及休士頓全美台灣商會,並未肩負和僑界接觸及宣慰之任務。張處長則一再要林多辛苦一下:「您是中美斷交後,頭一個到美國來的五院院長。僑界是不管什麼五院分立、各有所掌的,他們這方面的觀念較淡薄,只認知您是院長。假若您不和他們見面,他們恐怕會很失望、反感,以為國內居高位的人來美,居然無意對僑界表示一點關心和尊重,連面都不肯見。以後恐會為我們外交單位推行僑務工作,帶來很大的困擾及阻力。」
當時外交部司長歐陽瑞雄代表外交部陪林同行,林院長就問他的意見,歐陽司長也以為應該接受。因此林就在洛城參加了三場座談會,其中也包括和傾向台獨人士的座談。而在洛城的例子一開,以後所到之處就難以推拒了。
至於林院長是以何種心態,去面對傾向台獨人士的話題?林洋港以為,對方也是我們的同胞,但是政治主張與立場不同,「我以為不需要迴避,一方面可聽聽他們的想法,另方面亦可把我反對台獨的理由告訴他們。如此做面對面的雙向溝通,應能增進彼此的了解,說不定還可以影響他們。」
談台獨問題固能理性討論,沒有火爆場面;但有些座談會批評李總統有獨台傾向,或質疑郝院長是軍人出身。怎能當行政院長等,言辭頗為銳利。
林洋港曾對他們說,郝院長並不是一介武夫,早在民國五十六年,林當南投縣長時,郝柏村先生是先總統蔣公的侍衛長,林當年常蒙召見,在等候時往往會先到郝的房間坐坐,看到桌上放的書很多,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宗教方面等都有,可見郝有空就博覽群書。在當了院長以後,其施政相當均衡,並未只側重國防。
林洋港並強調,身為閣揆者,不必要也不可能樣樣精通,只要他能用適當的人才,大家集思廣益,以各部會的專業意見來溝通協調,再審慎做決策,就能把一國宰相的角色扮演得很好。大家聽後亦覺有理,就未再多說什麼。
至於李總統方面,林洋港對大家說,李總統採取的一些做法,無論用人或施政,其實正是不同時空背景下的產物,各位不要立刻就認為他有獨台傾向。例如說當年中央政府初遷台時,省籍人士有政治學經歷的甚少,因此黨政高位多由外省籍人士出任;如今本省籍人口數量很多,占百分之八十左右,加上教育普及,本省籍人士的教育水準提高,在各行各業的歷練也不少,用他們擔負大任,其實也很自然。所以不能以此說李有獨台的傾向。
埋下參選的種子
另也有關心國內政情的僑胞,探詢李郝之間或李林之間是否有齦辭、不和之事。
林洋港就說,所謂李郝情結,可能是指他們二人的背景、個性不同,因此作風有異。但就他所感受的,應不如外界所傳之盛,「他們之間並無重大歧見,有時對某事看法不同,但透過討論、溝通,有商有量,還是會得到共同的結論。」
至於李林之間的「瑜亮情結」,林洋港就按以前常公開表示的說,因為他們曾是同一職位的前後任,議員老愛把他們相提並論,輿論界又予誇大渲染,加上七十九年二月的「政爭」,外界即愈傳愈盛,其實他們之間並無衝突。
為了安僑界的心,增加他們對祖國的向心,林洋港在極力澄清他與李總統間並無心結後,還曾表示,李總統在本屆任期中如果做得很好,也普受國人的肯定與支持,則林當然也會支持李連任,「只要對國家、同胞有利,我不作總統也無怨無悔。」
訪美行一共二十三天,林院長於七月九日回到台北。七月十一日,李登輝總統就約見林。
那天林洋港到總統府,在總統會客室中,站著等李總統從裡面出來。李總統出來時臉色不大好看,還未請來客人座,自己也未坐下時,劈頭就問:「你在美國時,為什麼要替郝院長背書?」
林洋港楞了一下,接著顧不得禮貌,就說:「人家攻擊你,我都替你澄清;人家攻擊郝院長,我當然也要替他講話。」林洋港說,哪有一個司法院長到了美國和僑界座談,人家攻擊總統,我說:是!是!人家攻擊行政院長,我也說:是!是!那不是丟國家的臉嗎?
林洋港心裡並且想到;我替你辯護,你認為理所當然;人家說郝院長是軍閥,是一介武夫,什麼都不懂,我怎能不替他辯解?人家說李郝有心結,我只有說沒這回事,我在國內並沒有感覺到。「人到外國,即使明知國內有什麼問題,我也不忍直說,要替國家爭個面子啊。」
這樣的質問,使林洋港不禁懷疑,身為國家元首,器量怎麼可以如此狹小?
當天憋著滿肚子不悅離開總統府,一方面揣摩出郝院長應是不可能幹下去了,事已不可為到如此地步,林洋港不免興起一種悲傷的感歎;另方面,他也開始對李感到失望,並對他的用人方式,以及這些年來大家為支持他、成全他而紛紛「讓路」的做法,感到有些懷疑。
事後想來,林洋港坦承,那天李總統的談話,對他的心情造成相當大衝擊。此事且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一個重要的轉據點,並就此埋下日後決定參選總統的種子。
第廿三章 進退出處,自有操持
八十二年二月四日,李主席在與立委座談時公開表示,他從未暗示連戰組閣。李支持連戰,大家都知道;而一向行事保守謹慎的連戰,那段時間不只印製了精美的政績小冊,也以較前活躍的姿態開始一步步造勢。李卻公然宣稱,並未作成由連戰組閣的決定,不免造成群情譁然,且有媒體立予播出連戰數日前出入官邸的影片與照片。
一般皆以為,李總統為那局棋已設想好如何下法,但因社會上有人不以為然,甚且想打翻其棋譜,他就一方面虛以委蛇,一方面仍貫徹其意志。如此作風,與他所揭櫫「主權在民」的理念,似乎不甚吻合。
林洋港卻就事論事地指出,值此民意高漲的時代,固然應尊重民意,但亦不必拘泥於哪一種原則,「衡量決策時,應作均衡而周延的考量,倒不一定要完全遵從民意或遂行己意。個人的看法是,應秉持應有的禮節,與精誠團結的理念,把問題誠懇地談開;把自己基於何種考量,開誠布公地告知有關人士。只要大前提是為了國家杜會好,相信人家必能體諒與接受。」
公職不應私授
換言之,大權在握的首長,在做人事布局時,心中不可能沒有定見,但手法仍不妨細膩精緻些--禮貌性的告知、溝通,必不可少;坦白誠懇的態度,通常也能獲致體諒。如果常在要人卸職前幾小時才告訴當事人,或才由身邊人傳話轉達,則同樣是要人下台,但會使人很難堪,也可能委屈、怨忿。
八十二年二月九日,李總統約見林洋港時,談到本回閣揆不考慮林,而要林徐圖三年後的發展。
這可不是託人傳話,而是親口說的。但李今年春曾公開表示,對總統職位未曾與任何人有約束。林洋港對比,大不了只指出蔡鴻文曾傳過話,而未公開這一段。
林洋港表示,他一向有自己堅信的原則,就是民主時代總統職位不可私相授受,所以提與不提均無甚意義。
其實七十九年除了蔡鴻文,八大老也都是這麼講的。如果李總統當時不曾這麼說,怎麼這許多人,且均非少不更事,而是政治歷練豐富的政界大老,都異口同聲傳達同樣的訊息?
林洋港仍不認為批事值得宣揚,或可成為攻計對方的利器,「我競選總統,並非建立在李先生不守信用的基礎上。我有我參選的動機與理由,並不打算靠民眾同情我,也不必要李先生讓我。這是民主時代,他要選就選嘛,大家公平競爭。」
林洋港歎了口長氣,談及李先生「心直口快」,講話後常常自己會忘記。何況那時為了要提名連戰、安撫林的情緒,自會說一些溫暖。好聽的話。可惜過了一陣子,他恐怕就都忘了。
再者,當年旁邊又沒有人,只是一對一的談話。林洋港一方面本就不想提此事,另方面也以為說了也是白說,因為根本沒有見證人。何況他曾多次聽說李總統對某某人許諾過什麼職務,有的甚且多達三個,結果一個都沒有。這種事聽得多了,不免有點心寒,對自己曾得到過的承諾,自也完全不敢當回事。
「李總統當年要我徐圖三年後的發展時,倒是未告訴我他不再出來。也許他的意思是,要我做好準備,屆時兩人一起競爭,也說不定。」林洋港苦笑著說。
第廿四章 苦心孤詣為大局
八十二年春發生的事,對林洋港的影響而言,一點不比七十九年二月時為小。
事實上,林洋港八十二年二月九日的日記記載著;侍衛長來電告知,李總統將於下午六點約見。
嗣又接獲通知,改於七點在總統府晤談。
李總統談話要點為:
一、決定提名連戰主席為行政院長。
二、顧慮余的體力、健康,免因繁劇工作而受損。
三、計畫聘余為「政策指導小組」成員及黨副主席。
四、徐圖三年後發展。
姑且記之,留下記錄,不論信疑也。
在「閣揆保衛戰」中被捲入多時的林洋港,對於未獲提名組閣坦然面對,絲毫不以為意。
「我曾再三表示,不能讓人家誤會我不願與李總統合作,或辛苦的事就不願去幹。如果總統考慮提名我,而我能為國家為同胞奉獻一點心力,我自然不能推拒;另一方面,我對任何職位也不敢存有非我莫屬,除了我就沒有人比我更好的過分武斷、自負的心理。由於這種態度、心境是一貫的,因此有沒有獲得提名,我
的心情一樣平靜。」林洋港回憶說。
力求中立角色
他做人處事有其一貫的原則與分際,例如他一直堅守古時「不召之臣」的風格,從不向上示好;但若待之以「直」,他必答之以「誠」。他與李總統的交往大致如此,期待他主動「輸誠」、「交心」,幾乎不可能。
他也有來自本省籍同胞的壓力,因此不願成為那一邊的棋子。但是他謀求省籍融合的用心,是寧處艱辛而持之以恆的。
結果是,「主流派」指責他未充分支持第一位省籍人士的總統,又常與外省籍人士往來,有人甚至罵他「台奸」;「非主流」派認為他不夠靠攏,不大願意他與聞機密,彼此終究有點距離。
林洋港對此自有考量,當時他曾公開表示:「台灣人與外省人在這四十多年來,吃一樣的米,喝一樣的水,受一樣的教育,再加上通婚、共事,省籍問題已逐漸消褪。但是近年來的政治爭議,有使得省籍對立激化的趨勢,這是我最感憂心的地方,也是我盡力想弭平爭議、消除省籍激化引信的主要原因。可能是處境微妙,有時使不上力,效果也不很好,但我總是盡心盡力在做。」
八十二年介入政爭,他自然絕非因為覬覦閣揆之位,而是一方面有感於郝柏村對他的「真誠」,另方面也是目睹爭議升高,對整體不利,而不願置身事外。
若是心存投機,他大可任事態擴大而坐收漁利;但他卻極力奔走斡旋,化解了一度幾乎決裂的局面。若是他存心獲取清望,亦大可置身於事外,旁觀雙方惡鬥,而不會在幕僚勸阻之下,仍參加郝院長的餐會,與十二位中常委聚會。
當時有記者推崇他;林洋港雖然錯失了閣揆的重要政治舞台,但他在這次政爭中,力求維持中性與和諧的角色、言行,也獲得了「主流」與「非主流」相當程度的敬意。未來爭議可能仍難避免,但林洋港的角色仍將重要。不管三年後的總統選舉,林洋港是否會被新人輩出的潮流所淹沒,他終究是一位承載著民意期待的人物。
可是,正所謂「療好了傷,忘記了痛」,連戰順利出任閣揆後未久,就有人上門來問林洋港,是否考慮退出中常會,也就是辭去中常委?
自有考量,不動如山
林洋港曾明白表示他不退、不辭,他的理由是,他雖是司法院長,但不具法官身分,嚴格來講,是否退出政黨,與司法獨立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我確實曾考慮退出政黨。兼個中常委對我來講,並不重要。但我已有四十多年的黨齡,對這個黨有很深的感情;而現在的政局走向,確有讓我憂心之處。稍微自我膨脹一些,我應對政局和諧會有一點點幫助,這才是我沒有辭掉中常委的主因。我知道這種說法不見得能完全被人接受,但我自認對得起自己的良知,對體制也沒有傷害,往後我願意繼續接受外界的批評指正。」
此外,在五院高層人事均將全面更動的情況下,部分非主流派希望林洋港也請辭司法院長,以達「攤牌」的效果。更有傳聞說,李總統藉其他人事異動,「暗示」林洋港自請辭職。在這種敏感的情勢下,林洋港經過分析,決定不在此際辭職,仍計畫在一年多之後,隨著大法官任期結束,一起離開司法院,以建立司法院長與大法官任期一致的憲政慣例。
是否接受出任閣揆的推薦,是否競選黨主席,何時辭去司法院長,及何時部署總統選舉等,林洋港經過深思熟慮,都有了進退自處的腹案。雖然政局走向常詭譎多變,充滿不確定因素,他因自有考量而不動如山。
最最重要的,還在林洋港固然對自己的進退出處有深刻的盤算,但其考量的基礎,一直都是大局的和諧、團結。
就像在八十三年初的政爭中,他出任閣揆的機會,其實在於兩股勢力的對峙;然而他卻奔走他解,以消除對立,進而排除連戰出線的障礙。
國民黨訂於八十二年八月間召開十四全大會,從當年三月就由籌備小組開始商討有關議題。
自三月五日開始,首由《自由時報》刊出報導,謂有人鼓勵林洋港競選黨主席。林曾為此事發表談話,他說為了黨的團結和諧,並不考慮競選黨主席;但是,假如當副主席能提供幫助的話,他亦不推辭。此一方面是李主席曾當面對林這麼提過,加上他一年後就要辭司法院長,出任黨職亦不為過,因此有那樣的表白。
十四全大會於八月十六日開幕。之前在籌備小組開會時,林洋港建議,部分中常委人選宜由主席指定,而不要像以前那樣全由中央委員推選,以免五院院長等高階人士亦因涉入競選且得票高低不能恰如其分的尷尬情事。行政院長、立法院長、總統府秘書長等有必要讓他們當中常委者,就不必由大家投票來選,不妨先中日布七、八個當然人選,其他再由投票選出。這個建議大家都認為很有道理,就予採納。
層峰決策急轉彎
各方面慫恿林競選黨主席,他曾再三表示不予考慮;甚至副主席的問題,如果郝院長沒能當上副主席,那他也不會出任。「如果有郝先坐,或再加上李副總統、連院長,然後再基於什麼考慮而也有我,我不會拒絕。這是為了和諧,不然人家又要猜疑什麼而大作文章了。」
八月十七日,大會第二天,由邱創煥擔任主席,在討論要不要設置副主席時,出席一六四八位代表,表決結果有一千零七人贊成,還差九十一人,才能達到三分之二人數順利通過。這個結果當場引起極大爭議,有的黨代表甚至發生口語爭吵與肢體衝突。
事實上此前已有很多傳聞,謂黨中央有人在私下運作,欲使設置副主席案通不過,以打消設置副主席之議。
當大家吵成一團時,時已出任黨中央祕書長的許水德,從口袋中把郝院長辭職時,李主席在中常會發表的談話拿出來宣讀,證明當時並沒有很肯定地說要設置副主席,或允諾聘郝為副主席。
許秘書長的「有備而來」,似乎為黨中央有意搓掉此事做了最佳佐證,不免引發一陣譁然,有人激忿萬分。不少人都以為,論國民黨黨章,設副主席一事須經過表決,是不錯的;但是郝院長請辭時,中央確曾多次談到要聘他為副主席,當時中常會所發表的談話也帶上了這一段,如果不了了之,豈非不誠信?
知情者多認為,如果不設副主席,這個做法有違誠信;而一千零七票贊成票所表達的心聲,亦強而有力,對第二天黨主席的選舉,大有可能掀起波瀾。
結果經過一個中午的協商、運作,到了下午,政策就此急轉彎,黨代表以鼓掌方式表決通過副主席的設置。
在場黨政要員看到情況如此急轉直下,一方面固覺欣慰,另方面不免感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這次事件的始末,使林洋港不免又感慨萬千,甚至可謂又增加了一次傷心;對李登輝先生的信賴、期望,再度打了一次折扣。
此後,林洋港不僅下定決心參選總統,也從私下告知親朋好友,到公開宣告此決定。
質言之,十四全閉幕後,雖然林洋港和郝柏村都當了副主席,但是「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傷心、失望的情緒積聚到一個程度,使林洋港更加堅定了參選總統的念頭。
第廿五章 破釜沉舟,辭職參選
林洋港原計畫於八十三年九月底,和大法官一起退職的,沒想到總統府方面表示,不必拖那麼久。
林洋港對此指示雖頗感意外,因為他宣稱將與大法官一起離職已有多時;但他亦覺得不差那一個月,因此就匆忙向同仁辭行,然後收拾、打包,離開了服務七年四個月的司法院。
至於辭職前,僅獲李總統接見三分鐘,令各界大感意外,亦頗替林洋港不平之事,他對此能不以為件。
林洋港近年來心中雖積存了不少不滿,但他仍以為應顧及體制與禮數,所以堅持要親自向李總統提書面辭呈。有人勸他利用郵寄,或者交給蔣彥士秘書長轉交即可。但林洋港篤信自己應守當守的分際,不能在去職前失了禮貌。
林洋港請求蔣秘書長陪他一同見李總統,然後當面遞交辭呈。後來就約定八十三年六月十日下午五點見面。
當天下午,李總統外出參加什麼會議或是看什麼展覽,而有所耽誤,晚了三、四十分鐘才回總統府。林洋港就在司法院等候武官通知。
等李總統回到總統府,林洋港趕過去見面。兩人先相互握手問好,然後林洋港拿出辭呈,說明來意。李總統可能接下去還有什麼事,就說:今天就這樣吧,以後有事可請蔣秘書長聯繫。兩人就這樣連坐都沒有坐下來,站著講了幾句話,會面就結束了。
林洋港也算完成了一樁事,了了一個心願,就告辭出來,回司法院上班。
「百術不如一誠」
回去後受到許多記者的包圍。因為他們事先知道李、林要會面之事,就守在司法院等著,結果無論他們怎麼問,林院長都說沒有談什麼。記者們不相信,纏著林院長不肯離去。林被逼急了,只有說,我們見面只有三分鐘嘛,哪會談到什麼問題?
於是,「李總統對林洋港只有三分鐘熱度」,就這樣傳開來。
林洋港記得,那天進總統府時有記者在拍照,他進去出來共十分鐘,再扣去走路、上下樓梯,不是只有三分鐘嗎?能談到什麼問題呢?他就這樣據實以告。沒料到各報會以「三分鐘」來大作文章!
「我自己根本沒想得那麼嚴重。如果以為很屈辱,我就不會說出去,因為那豈不是也丟自己的臉?後來報紙那樣寫,我實在也覺得很難堪。真的是因為不以為意,才說了出來,沒想到竟被媒體塑造成一個很可憐的角色。說實在的,我的人生哲學是做人宜豁達開朗,天下事常錯綜複雜,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實在不必想得那麼多、那麼嚴重。鑽牛角尖是跟自己過不去嘛,何必呢。」
今年初以來,因總統大選已漸逼近,有些媒體整理出李總統數度在不同場合,以不同言詞,表白自己將不再競選連任之事。
但林洋港卻不主張強調此事,因為他以為,如果兩人一起參選,用這種材料來對付對手,既不有力,也不會有利。
他的立場是,他會再三說明他為什麼要參選及為什麼值得同胞信任、支持,「我自己守誠信,對自己講過的話負責就好了。別人守不守誠信,那是他的事。如果說非要逼得對方不競選,我參選才有希望,這不是太長他人志氣,貶自己威風嗎?」
但是國民黨高層已有人說,主席和副主席都出來選,可能會造成黨的分裂。而長期以來最在意團結和諧的林洋港,何以此時了無顧忌,決定義無反顧了?
「這次我是一點顧慮都沒有了。因為在七十九、八十二年春,我已竭盡所能隱忍退讓,為黨犧牲奉獻了。後來因為李總統一再說他不選,我才決定並宣布要參選的。如今他政變主意,怎麼又有人主張我應讓他?這次為什麼不能為著黨的團結,而提名我呢?如果李總統自己不選,提名我參選總統,然後提一個適當人選為副總統,這樣豈不是會很團結嗎?」
林洋港並且談到,李登輝先生副總統做了四年,遞補經國先生的總統任期有二年多,自己的任期又有六年,對修改後的總統任期來說,等於已做了二屆,不妨換人做做看了,為什麼國家非他一人不可呢?
林洋港始終主張堅守誠信,以為「百術不如一誠」,他矢志一以貫之。
有人勸他說,以這樣的理念搞政治會吃虧的;選舉時情勢詭譎多變,尤其不能如此。但他不信邪,堅持要試試看。
「其實我有信心與把握,誠實乃是最好的政策。我今年六十八歲,台大政治系畢業至今,當公務員已四十三年,我自認從來不曾也不會玩弄權謀。也許有人說我很笨,是傻瓜,可是我還是結交了這麼多好朋友,不是證明大家還是喜歡老實誠懇的人嗎?」
寬容體諒,用人唯才
在本省籍政界人士中,林洋港可能是少數幾位已把中國古書讀得通透者之一。他深受傳統儒家思想影響,待人以誠,做人寬厚,看人總看好的一面。這些年來,即使看盡政壇現實,嘗盡現實冷暖,也始終未改其志。他對人不求全責備,總能發揮恕道精神,儘量替人設想。
「這沒有什麼,就算是還懂點人情世故吧。今天人家職務在身,不得不說那種話、做那種表態;為著避免當權者對他誤會、疑忌,也只有同我故意保持距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的年齡已長,歷練也不少,自然要體諒人家的處境。他們即使刻意說了撇清的話,也是人情之常。這種事。其實古今中外都一樣。對朋友不要苛求,而應長期默默觀察。不可快意恩仇,見誰對別人很好,對我比較冷漠,就記恨在心,這樣不是自苦又苦人嗎?只要他真是個人才,我願意尊重他,將來有機會也還是要重用他。」
即使在選戰過程中,有人表現出強烈的流派色彩,甚至靠攏對方而畫清界限,林洋港以為都不必計較,「我一旦當選總統,絕對用人唯才,不計較人家過程中的言行。只要他對國家、同胞誠實正直,只要他有真本事,自然一樣都用,不會那麼小器量。要知道,器量小是不可能真正成就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