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福走了,邱吉爾走了,蔣介石走了,只剩下宋美齡。
她,今年九十八歲,是開羅會議碩果僅存的領袖人物,是二次大戰世界歷史的見證人,是把中國放在世界棋盤上的導引者。
一九四三年三月一日的「時代週刊」,封面上蔣夫人的照片伴著中國竹與花鳥,標題寫著:「她和中國懂得堅韌不拔的涵義」;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七日的紐約時報,刊出一張她坐著仰頭含笑的巨照,橫題為:「蔣介石夫人重返國會」(Madame Chiang Kai-shek Return to Congress)。
相隔超過半個世紀。五十二年前,蔣夫人的心情是沉重的,當時,她負有為多難國家求援的重任,肩載把中國孤軍抗日的堅韌意志傳達給西方的使命。
她引用中國諺語「看人挑擔不吃力」,使美國人對未能參戰不無內疚;她更用「確信正大光明地甘冒失敗,比屈辱卑恥地接受失敗更為明智」,來表達中國人抵抗外侮的奮戰精神。
這個第一位以平民身分向美國參眾兩院發表演說的蔣介石夫人,風靡了美國的政界。在美國人心目中,她代表了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的良心、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象徵。連羅斯福總統夫人都推崇她;「靠自已的品德和所做的貢獻,在世界上取得了地位。」
「我的國家--中華民國」
今年七月二十六日,在美國國會大廈出現的蔣夫人,依舊堅強尊貴。
雖然不良於行,從紐約搭專機,到進入華府國會Caucus Room,她都不肯坐上輪椅;面對四百位嘉賓,她的第一句話是:「請原諒我坐著。」
暗紅底黑紋縷花的長旗袍,翡翠首飾,腰桿依然挺直,聲音沉穩清晰。三頁的英文講稿,由孫兒蔣孝勇伴著翻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沒有停頓,沒有打結,說到慷慨處,表情仍有激昂。
她談到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中國獨力抗戰,直到珍珠港事變後美國加入戰爭,中美成為盟友,奠下二次大戰勝利的基石。
她說:「值此紀念二次大戰結束五十周年的歷史時刻,很難不憶及那場悲慘的戰禍,與那段血淚交織的年代。」她無法忘懷中美兩國並肩作戰的道德勇氣,也藉此感激美國人民對「我的國家--中華民國」在道義和物質上的支持。
和五十二年前不同,這一次蔣夫人的演講沒有艱深用語,她親自擬定的稿子,平易近人。一位美聯社資深記者說:「我覺得她的腔調及咬字比柴契爾夫人的演說還要引人、有力。」
尤其當她說到「我的國家--中華民國」時,在場中國賓客無不動容。
七月二十六日是「波茨坦宣言」發表的日子。蔣夫人選擇這一天接受美國國會的致意,歷史意義特別深重。
五十年前的這一天,中、美、英三國聯合宣言,促日本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宣言中的第八條:「開羅宣言之條件必須實施」。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開羅舉行的三巨頭會議--羅斯福、邱吉爾和蔣介石,是東西方領袖的第一次會面,也是中國第一次加入世界強國行列。唯一參與的女性蔣宋美齡,扮演了重要角色。
開羅會議中決定了將東北、台灣歸還中國;開羅宣言也改變了台灣的命運。
記得歷史
「我的祖母,是有一定的歷史地位的。」蔣夫人的孫兒蔣孝勇曾這樣說。在蔣孝勇眼中,社母的地位和品格早受肯定,不會因為是否公開露面而有增減,但是美國國會的情誼,卻是早已不論政治的蔣夫人難以謝辭的。
就在華府酒會上,一位國會議員對蔣孝勇說:「難能可貴的傳統文化是人民還記得歷史。」
如果人們還記得歷史,就當了解蔣夫人處在那個血淚交織、艱苦困難的年代,她如何憑藉堅毅的信念,去為中國人的理想和尊嚴奮鬥。
生長在基督教家庭,進入美國貴族化衛斯理女校,自小受西方教化洗禮的宋美齡,在多年後回到衛斯理母校,向同學講述培育她思想和品德的搖籃:「我記得奎瑞博士每天十五分鐘的教堂講話,那些講話確為正心、力行及端正舉止的金玉良言。無疑地,他有許多寓意深長的精短證道詞,塑造了我的觀念和思想。」
她告訴同學,一生奉為圭臬的生活紀律是:「工作、更努力地工作,永不失望沮喪。」
她藉由經常的析禱與默想,得到前進不息的勇氣,因為她相信:「神的意旨是「完成」,而不是「破壞」。」
結婚是參與革命的開始
自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和蔣介石先生結婚的一刻起,她就把人生的重要目標放在國家的改革上。他們的結婚誓言是:「從此,余二人決為中國革命盡其最大之努力。」
婚後的蔣宋美齡,隨蔣總司令南征北伐,完成統一。她設立黃埔革命軍遺族學校,要學生受良好教育,做個好公民;在這些子弟心目中,她成為永遠的「媽咪」;每年聖誕節和新年,都有散居世界各地的遺族孩子來致意。
這次雙橡園茶會上,一位老先生對著蔣夫人深深一鞠躬:「夫人,我是遺族學校學生,我特別來看您!」蔣夫人頻頻點頭,綻出笑容。
宗教信仰不僅篤定她的救國理想,也賦予她無比勇氣。
「西安事變」,如果不是她親往營救,中國的歷史可能會改寫;抗戰八年,如果不是她向美國爭取奧援,拉住美國成為戰爭盟友,世界歷史也可能會重寫;開羅會議,如果不是蔣宋美齡的參與,中國人的命運更可能會變調。
一般人視為「尊貴不可及」的蔣宋美齡,是位比一般婦女都堅強的女性,羅斯福總統形容她:「剛毅和開朗的個性,給人印象深刻。」
一九四三年,她赴美七個半月,在美加國會和市政府到處演講,接受各大媒體採訪。回國途中,歷經暴風雨、飛機漏油,但都未嚇倒這位身材嬌小、毅力強大的婦人。
抗戰勝利,接著大陸赤化,宋美齡再銜命赴美,可惜這次任務艱鉅遠超過五年前甚多。當她的飛機離開美國時,她毫不畏懼地對美國記者說:「中國為了爭取自由,準備付出任何代價。」
她甚至警告那些繪地圖者:「你們也許要用紅墨水標出中國部分,但我們必定要將這些顏色,滴滴點點、一步一步抹去的。」
赴美安養餘年
歷經中國的戰亂、在台灣的重建,蔣夫人伴隨蔣公逾半世紀,共同為中國奮鬥了半個世紀。當一九七五年蔣公辭世時,她也終於為自己找到了休息的藉口--赴美休養。
蔣經國就任第六任總統時,曾盼望夫人能返國。但蔣夫人深恐睹物思人,激動情緒;她在給蔣經國的電文中說:「余與父親除數次負任去美,其他時日相伴近半百年歲,實以諸多問題,有細有巨均不憚有商有量,使彼此精神上有所寄託……。自忖余對我之生父,相處總共僅短短九年餘,因我八歲即離家來美求學‥‥。最親近最長久伴侶,兼相依為命者,乃父親耳。」
她又說:「余幼承庭訓,均授以大悲傷、大災禍以堅強鎮靜為鵠的,余雖不能謂事事都做到,但時以之自律自勉。」
在美國安養餘年的日子,蔣夫人仍勤於閱讀、勤於靈修。
七0年代、八0年代,做為一個歷史參與者和見證者,蔣夫人曾陸續發表了「與鮑羅廷談話的回憶」、「讀魏德邁將軍「論戰爭與和平」一書的感言」、「勸告鄧穎超信服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所發表之公開信」等文章,將自己的經驗與思考,分享世人。九0年代以後,她已不再公開發表言論。
把天國的鑰匙給你
在她所做的公開演講中,據說她個人最常念著的是:「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一文。
這是一九六五年雙十節她在紐約慶祝國慶晚宴的講詞。當時她剛參觀過世界博覽會,對梵蒂岡展覽館中,一座拿著兩把鑰匙的小聖像印象深刻。
她說:「一時我曾懷疑何以要拿兩把鑰匙,但我隨即想到吾主基督對彼得所說的話:「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那是指兩把鑰匙,一把是開關、捆綁和釋放靈界事物的,一把是用於塵世的事物。」
蔣夫人隨後詮釋:把這個大城市的鑰匙贈給一個人,它可以開啟心智,使我們成為更好的男人和女人;「最重要的是開啟我們的精神和靈性,使上帝的靈進入我們的裡面,那樣我們才不致為了世俗的些許財貨,把自己出賣。」
這使人想起一個西方寓言故事;
古羅馬時代一個皇帝要殺鵝,這隻鵝就對皇帝說:「你不能殺我。」
皇帝問:「我為什麼不能殺你?」
鵝說:「你記不記得,敵人在攻擊你們時,是我祖先把你們叫醒的?」
皇帝回說:「你祖先做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思慮牽掛兩個世界
再過兩年,蔣夫人將走過一世紀。在中國歷史上,大概沒有一位有她那樣對中國長遠的見證、長遠的思考和長遠的關懷。
所有對她的誣衊,她儘可一笑置之,所有對她的稱讚,她也一再謙謝。她最最在乎的,還是如何扭轉中國人坎坷的命運。
不論歷史如何評價蔣夫人,無人可以低估她的貢獻;這位中國第一夫人在國家存亡絕續之際,及時爭取到友邦資助;在國家風雨飄搖的時刻,勇敢地發出忠告世人的諍言。
她的思慮永遠牽掛著兩個世界;丈夫及丈夫以外的責任;中國與中國以外的世界;塵世及塵世以外的天國。
人們或許不敢確信尼克森結束中國大陸訪問後發出的豪語:「北京的一週改變了世界」;但是可以確信:「蔣夫人的一生改變了中國」。
在近代史上,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執著地把中國放在世界棋盤上。
「我將再起」
一九七六年,蔣夫人撰寫「我將再起」一文時,曾引起國內一些人的誤解,以為她將再問國事;事實上從她的原文來看,則是另有一番深遠涵義。茲摘錄相關的文字。
「我將再起」一語,來自倫敦首位聖保羅教堂一個饒趣及感人的故事。
倫敦聖保羅教堂南門頂上,有一塊雋刻端莊的石頭,上面彫刻著一個拉丁字「Resurgam」,意為「我將再起」。說起它的歷史來是這樣的:當教堂的大圓屋頂行將動土時:建築師克來斯陶佛稜爵士要求一塊石頭作為教堂中央的準據。於是有人從亂草堆申拿出一塊刻著這個拉丁字的墓碑。
它的意義如此深刻,立刻使那位譽盈歐美的建築師一見之下認為確當無比,便決定將這塊石頭砌入屋宇的中央永久位置。自此它便一直保存到現在,成為激勵所有看見它的人們的樂觀情緒的淵源了。
美齡因欣賞此字之寫意,亦正恰如我們申華民族全體同胞的精神、意志、希望和觀念:一個古老的民族,在天荊地棘的苦難環境中,經過一場生死掙扎,必能重建它的聲望和力量,崛起而為一個充滿朝氣和正氣的強大國家。
(王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