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任何勢力要分裂祖國,搞台灣獨立,是包括台灣人民在內的全體中國人民絕對不能接受的,這種圖謀是注定要失敗的。」
告別一九九四年的前兩個小時,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透過電視,利用發表新年講話最後十分之一的時間,神色木然地念出這些字句。
是老生常談也好,空言恫嚇也罷,對台商而言,「中共武力犯台」這六個字,就像個玻璃罩子,望之無形,卻隱然存在,
去年秋天,大陸各地台商協會的代表,一起赴北京會見中共國務院負責對台事務的官員。雙方會面時,台商表達中共不放棄武力犯台,造成台商投資疑慮的看法。
一位中共官員不假思索地說:「放心,如果解放台灣的戰爭發生,我們會保護你們。」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參與這次會面的台商搖頭苦笑。
絕對不談政治
台商是台海兩岸的籌碼。一方要用他們來和平演變大陸;另一方擺明吸納他們,讓台灣產生經濟上的依附。按理說,台商該是最有機會緩衝兩岸武裝對立,而實際上的狀況,這為數一、兩萬家的台商,絕大多數連省、市長的面都未見過,更別提要阻止中共用武,「只能躲在棉被裡,祈禱事情不要發生。」東莞一位台商無奈地說。
大選之後的台灣,統獨爭議餘溫猶存,推論中共武力犯台的預言書「一九九五閏八月」,依然高居書市排行榜冠軍,移民公司的說明會場常見人手一冊。
而海峽彼岸的台商,正忙著歲末結算與盤點,以及擴建新廠房。「忙事業都來不及,哪有空想戰爭?」廈門一家廠商的經理說。雖然,這裡才發生過金門砲彈誤擊事件,每天都看得到台灣報紙和華視新聞的密集追蹤報導。
「武力犯台的問題太大,不能用想的,所以乾脆就不大想。」一位剛到大陸投資的台商沈吟半晌之後說。
但在冷漠疏離的表情之後,台商的心情錯綜複雜。
台海會不會起戰火?兩岸專家的看法至今爭議不休。但多數的台商(包括不少民進黨的支持者)相信,正如火如荼發展經濟的中共,應該不至對台灣動武,然而,前提是台灣不能急獨。
這群天天和共產黨打交道的台灣人,聽過中共出兵越南;看到法國出售軍機給台灣遭中共報復,只能頻頻示好;更體驗中共藉嚴控傳播來統一人民思想的威力。他們認為,中共只要塑造出兵台灣是基於民族與歷史的道德感,就沒有任何大陸人會懷疑其正當性。
「哪一個中共的當權者,能扛得起讓台灣獨立的責任?」北京一位和軍方關係密切的台商反問。曾經有中共將領親口告訴他:「即使戰爭讓中國經濟倒退十年,都不會讓台灣獨立。」
有不少台商都認為,會到大陸投資的台商,應該都反對台獨。但事實並非如此。主張台獨的台商,也有一套推論邏輯,他們看著共產黨「愈來愈資本主義化」,認定中共在經濟發展之後,多數人民都不願生活品質倒退,而且,台灣獨立之後,兩岸地位才能平等,讓台灣從此免於活在武力陰影下。
台商的政治主張可以南轅北轍,但經商之道卻是一致--在大陸絕不談政治。
一位在台灣經常參加台獨聯盟活動的台商私下透露,他的中方合夥人就一再告誡他,在大陸千萬不要提任何台獨主張,以免惹禍上身。遇到大陸人主動提起相關話題,他總是推說:「生意人,不懂政治。」
無論如何,大陸投資的政治風險,台商都心知肚明,也各有不同因應之道。例如多餘的資金儘量不留在大陸,拉著其他外商一起投資,或是將大陸投資所得利潤,轉往其他國家投資,在深圳設廠的一家電子公司就準備在明年到菲律賓的蘇比克灣另闢基地。
但是,如果兩岸對立情勢升高,「事業可以分散風險,人的安危卻難掌握。」裕響電子董事長施毓龍比較擔憂的是長駐大陸的幹部。
注定是蟑螂命?
幾位台商根據和軍方接觸所得的訊息,推估中共從集結兵力到開火所需要的時間,從十天到兩個月不等,「讓資產撤離是不可能,但要逃命倒是綽綽有餘。」一位與廣東軍區多位將領熟識的台商經理人分析。
為了防範未然,廈門有些台商早已打聽清楚走私漁船的固定航班,也和海防人員建立交情;一位台商老闆乾脆變成他新加坡合夥人的受雇員工;也有人半開玩笑說要開始練游泳。
「萬一實在沒辦法,那只好變中商囉,不然怎麼辦?」一位企業家第二代自我解嘲。
沒有一個台商樂見局面演變至此。他們很難想像,亂局裡大陸員工和合夥人會如何對待他們,更重要的是,「誰願意讓共產黨管?」台商異口同聲說。
在沒有能力阻止兩岸兵戎相見的情形下,台商只能寄望,兩岸的政治人物有足夠的睿智,和平解決這個僵局。對台商而言,還有更立即與切身的危險夠他們頭痛。
大陸的制度尚未健全,許多商業行為甚至很難界定是否違法。北京一位台灣電腦公司的副總經理,從香港輾轉進口大陸生產的零組件,卻被認定有逃稅嫌疑。一位熟知內情的人士形容這個經理人「幾乎是連夜逃回台灣」。這個前車之鑑震驚北京的外商同業,大家互相告誡:「敢來的人,就要有隨時脫身的準備與管道。」
不久之前,大陸電視新聞報導有人因拿假發票被槍斃,一家公司的財務經理當下請調回台灣,因為他無法確定原料供應廠商不會給他假發票。
對於台商,台灣一般印象常是「很有辦法,兩岸都吃得開」,甚至疑慮台商對政府「以商逼官」 從開放間接投資、半成品回銷台灣,到陸委會主委的人事更動。但實際上,絕大多數的台商在面臨生死交關的問題時,卻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神通廣大。
「也許,台商就注定是蟑螂命,只能到處躲躲藏藏。」一位台商雙手一攤,無奈地笑說:「如果發生戰爭,也許更有本事打游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