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前(一九九三年十二月)
五年前,我有一個難得的機會,單獨訪問到當時的「強人總長」郝柏村,深覺在他威嚴的外表後面,蘊藏著簡單、明確與大格局的思維。由於服務軍旅,他絕少面對新聞界,但是我也發現,一旦他接受訪問,並不迴避問題,也不擔心他的話會被誤寫或誤解。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認識,使我在五年後有勇氣提出寫書的計畫;但更關鍵的是:八十二年一月三十日的一幕,觸動了我做記者的血脈。
那天傍晚,我正開著車往國家劇院觀戲,車行仁愛路上,收音機裡新聞報導:郝院長上午在陽明山國大閉幕典禮中,遭到反對黨包圍,他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消滅台獨!」郝院長中午決定辭職。
一種難言的感觸湧上心頭,朦朧行駛中,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四個字出現在眼前。就是那一剎那,我告訴自己:做為一個新聞工作者,要好好記錄這一段歷史。
我尤其要記錄的,是這樣一位傳統軍人跨入複雜政壇後,如何推動他的理念和政策?在面對台獨及反對黨的聲浪中,在承受層峰和省籍情結的壓力下,他到底有什麼感觸?為什麼不能克服?跟隨二位蔣總統多年的他,對未來的中國又有什麼看法?
四十六次第一手訪談
面對愈是敏感複雜的問題,愈需要當事人第一手的坦誠告白。
在後來四十六次與郝院長的訪問中,他的坦白和直率,出乎我的意料。也許這正是他的性格使然,他對我說過:「很多人從政治鬥爭立場,說我太老實了;我感覺做一個政治人物,總是要坦蕩蕩的,不能搞權術。政者,正也。」
從八十二年三月卸職後起,他每周抽幾個半天接受訪談;他總是拿著他的日記本,依時序、逐事逐件地告訴我經過。他的語氣平穩中有激動,他的表情嚴肅中有親切。
由於大格局的思考方式,他所記的都是大事;我再從成堆的資料中補上細節。
錄音整理出來的資料就已超過二十萬字,其中當然牽涉不少重要人物和重要事件。有些十分敏感,甚至具有爆炸性,我在後來撰寫過程中,不得不為了當前的安定,或省略,或隱其名,將來當有機會公布;但每件事都是查憑有據的。書中的人物,除了蔣總統、蔣孝武和俞大維先生去世外,其他都還健在,應不致被認為無從對證。
面對當事人的觀點
讀過不少名人傳記與回憶錄,感覺最易引起誤會與爭議的,恐怕就是觀點問題--站在誰的立場來看事論人,尤其是涉及高敏感度的政治是非。
我不想誤導讀者,以為這是一本用全知觀點來評論郝柏村政績的書;而是要清清楚楚地說明:這是一本從郝柏村的觀點、理念及親身體驗,做其實的二年九個月閣揆之旅的紀錄。從郝柏村的觀點,是為歷史留下一頁真實紀錄;從我的觀點,他這些坦率的陳述,可能有助於民主過程的瞭解和民主制度的落實。
凡是愈複雜的問題,它的面向必定愈多;與其自己去分析猜測,不如面對當事人,坦陳第一手的採訪紀錄。
郝柏村院長,是繼陳誠副總統之後,第一位同時任過參謀總長與閣揆的文武最高官員,也是第一位卸位之後立即應允寫政壇回憶的政治人物。
他勇敢而率直地接受這些採訪,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無意褒貶任何一位政治人物,更不會為自己辯護」;又說:「率直地提出這些觀察,或許是一個退休的政治人物對國家與人民所做的最後貢獻。」
從今年三月開始工作,到年底脫稿,我要特別感謝我的同仁苗天蕙小姐的大力協助,以及「遠見」朋友對我的支持;我愈少參與,他們似乎做得愈好,今年十月遠見雜誌又得了一座金鼎獎。更謝謝「天下文化」同仁的協助出版。
謹以這本書獻給所有關心中國前途的人。
出版後(一九九四年一月)
我沒有想到「無愧」出版後,在媒體上引起如此大的反應,各界對這本書提出的意見,可以歸納成二點:
--是不是會引發另一次政爭?
--有沒有「平衡報導」?
「無愧」一書記錄的是郝柏村先生任行政院長二年九個月的事蹟。全書共有十章,如果仔細讀完全書,讀者當會發現:郝柏村關心「制度的建立」重於「人事的安排」;他看「眼前的台灣」,也重「未來的中國」;他認為現在大家「好好建設台灣」,將來「現代化的中國才比較有希望」。
郝柏村先生在卸職後,應允寫政壇記錄,且負責任地坦率說出他對現今許多政事處理的看法,他希望這些觀察,有助於釐清當前的制度不明與權責混淆。他在序文中說道:「率直地提出這些觀察,或許是一個退休的政治人物對國家與人民所做的最後貢獻。」
對一位退休的政治人物,不論是否同意他的看法,均應尊重他表達看法的自由。如果卸職的政治人物都不能,甚至不敢直言,而被泛政治化地解釋為挑起政爭,則自喻或期許的民主開放社會,就離我們太遙遠了。
一年前,當我計畫寫這本書時,最慎重思考的,就是「觀點問題」--站在誰的立場論事看人,尤其是複雜的政治事物,有不同的面向,誰也無法掌握事實的全面與真相。
一本書,尤其是回憶記錄,不同於一篇新聞報導文章,要求客觀乎衡的「全知觀點」。這正是我在「寫在出版前」一文中提到的:「我不想誤導讀者,以為這是一本用全知觀點來評論郝柏村政績的書;而是要清清楚楚地說明:這是一本從郝柏村的觀點、理念及親身體驗,做真實的二年九個月閣揆之旅的記錄。」
「無愧」的出版正代表另一種聲音的出現,也正是開放多元社會的進步。
關心我的朋友與讀者們對我說:「你有沒有壓力?你要保重哦!」甚至有人擔心遠見及我個人是否會受到一些人暗中的算計。我都回答他們:「我想在這個民主開放的社會,應該不會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