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夫創業
吳舜文自幼秉承的庭訓是,凡事豫則立,要掌握人生的方向,做事定得先訂計畫。這個原則放諸四海,唯獨在兩種自由意志同時運作的婚姻中,未必適用。
從二十歲正式訂親起,她就開始在腦海中編織屬意的家庭生活:擁有無虞衣食的中等收入,和幾個乖巧聽話的小孩;平時讓孩子們接受音樂等多方面的教育,禮拜天則上主日學,親近上帝的教誨,而後全家到郊外踏青……。
在這份「婚姻計畫表」裡,她絲毫沒有考慮過自己發展事業,並期盼家人的日常作息,皆能遵從,〝WOrk while you work, Play while you play〞的規律步調。
這樣的憧憬一經碰觸婚姻的現實,便大幅改觀。
嚴慶齡天生就流著辦事業的血液。他原想投筆從戎,終從父命讀了機械。婚後,他坦誠對吳舜文言明:希望跟廠裡的弟兄一起生活,不喜歡住在家裡。因此,他也不要求另一半精研持家瑣務,扮演傳統的主婦角色。他不斷鼓勵她繼續深造,好在家庭以外的舞台上領銜擔綱。
第一次當家
他們結縭的第一個禮拜,嚴慶齡交給吳舜文三百塊錢,意謂從此由她主掌中饋。事隔半年,她自中西女中畢業,搬進上海戈登路底、中央造幣廠隔壁大隆機械廠辦公大樓三樓的新房,才真正擔負起照顧丈夫、操持家務的責任。
這一回,嚴慶齡奉上他的單月薪餉--一百五十元。當時一般公務員的收入只有幾十塊錢,這份民營公司廠長的薪水不算低,但一和環境優渥的吳家兄姐、嚴門伯嬸比較起來,就令她興起「巧婦難為」之嘆。
嚴家財大業多,親戚見她出入有車,總以為這位嬌嬌女出身的少奶奶必正享受餘蔭;少有人知道,他們未得大家庭資助,僅靠嚴慶齡的固定薪水度日。
吳舜文第一次嘗到捉襟見肘的滋味,是結婚第二年,嚴慶齡因罹患肺結核,住進上海的聖心療養院。公公嚴慶棠雖代為支付大筆的醫藥費,她仍得拿出自己的嫁妝,才買得起進口的維他命、奶粉等營養品,為丈夫滋補身體。
而富裕的嚴家向來克勤克儉。嚴慶齡住院期間,她搬回公婆的大家庭,要乘電車到醫院探病,公婆不放心;要坐家裡的轎車,老人家又不捨得汽油。最後還是由丈夫出面說項,她才能每天坐電車來回醫院。
嚴慶齡心在事業,母親錢則予知子甚深。在他病癒出院的關鍵時刻,她一言九鼎地替他鋪出一條康莊大道。
肺結核的病人亟需休養,嚴裕棠和二子慶瑞都希望留他在家中照顧,暫時不要回大隆廠工作。而錢則予看出,他所魂牽夢繫的,是由他一手制度化的「大隆機械廠」;唯有工作,才能激發他生命的動力。她挺身而出,爽直地質問:「你們究竟要他活,還是要他死?要他活,就讓他回工廠去。」
厚待人才
吳舜文隨夫回到座落於大隆廠業務部和工程部樓上的「小家庭」。為了相夫,她亦步亦趨地深入他所熱中的事業,並悉心領會他的管理哲學和用人之道。
嚴慶齡厚待人才。留學德國期間,曾經接濟一位優秀的學長,這位學長歸國後,果然經他延攬進大隆機械廠,做到總工程師。
然而,總工程師的太太嚮往安定的公務員生活,當她得知政府單位有好機會,極力慫恿丈夫跳槽。總工程師自覺愧對嚴慶齡的器J之恩,請辭時,雙膝一軟,給他跪了下來。吳舜文親眼看到丈夫立即還禮,兩人相對叩首,彼此的心情盡在不言中。
嚴慶齡不擅外交詞令,但接觸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是一個相當重情的人。一位工廠的鑄鐵組組長得了肝病,他雖多忙,仍親自送他入院,並陪著他輸血,一天總去探望幾回。
他不僅照顧高級幹部,也很重視基層員工的福利。大隆廠設有工人宿舍,因疏忽環境衛生,滋生了一種惡狠叮人的臭蟲。他不惜花費大筆銀錢,請德國藥商替宿舍徹底除蟲消毒,結果掃出成千上萬隻死臭蟲。
這種作風使他深得人心。一次,吳舜文接到一封離職員工的來信,信中情溢乎詞地提及:「廠長真的非常在意跟他一起做事的員工。雖然當時我只是個副手,一樣蒙他關愛。現在我的家庭美滿、一切順遂,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對我的恩德……。」
激將法奏效
大隆機械廠的業務原本侷限於整修零組件,由於沒有固定的客源,財務狀況不十分穩定。嚴慶齡偕同幹部,自行開發了一種全天候不用換煤的經濟型火爐,因方便實用,頗得消費者愛顧。此外,他又陸續推出打油、抽水用的幫浦,並自製柴油引擎。
正當「大隆」展現了單一產品的製造能力,業務蒸蒸日上時,日本的侵略戰火襲捲了上海。民國二十六年「八一三」事變,日軍占領大隆廠,生產線告停,嚴慶齡和吳舜文棄守後,只好回歸大家庭。
這時,吳舜文首度發揮了她對丈夫的影響力。她得知四哥慶棋要去漢口,期望丈夫也能跳脫以往的生活窠臼,開創另一片新天地。
她婉言勸嚴慶齡說:「你一向待在大隆廠,很少穿越蘇州河;現在戰爭的砲火總算把你轟過彼岸。你是不是也到漢口去闖一闖,試試看如果不靠家庭的支助,自己究竟有幾分能耐?」
嚴慶齡不解地問:「妳趕我出去,那妳怎麼辦?」她嚴肅地答:「我是為你的前途著想。我留在家裡,你出去;得不到一個職位就不要回來!」
這番激將法果然奏效。嚴慶齡自辦事業的渴切與執著,也日益高漲。
他從上海乘飛機抵漢口。因得國民政府第三任兵工署長俞大維賞識,短短半年間,便受聘為兵工廠廠長。拿到聘書,他理直氣壯地調頭回家。吳舜文問他為什麼不留下來任職,二十九歲的嚴慶齡再次懇切表明:「我喜歡自己辦事業。」
大隆機械廠究為父親嚴裕棠所創,經過一段時間的沈潛,他更加肯定,非要自我創業不可。
鋪出金融人脈
嚴慶齡的創業之路,在漢口回上海的歸途上便已奠下人脈基石。他巧遇曾任北平市長的袁文欽,兩人年齡懸殊有若父子,但當志氣高遠的嚴慶齡在乘風破浪的客輪上暢談工業救國的抱負,飽經國家憂患的袁文欽既為激賞又表贊同,他因此交得一位忘年莫逆。
袁文欽有意到台灣開設醬油廠,先在上海籌募股本。因為以往的資歷背景,他輕易號召到北平鹽業銀行、上海金城銀行、浙江興業銀行等金融界總經理,加入股東行列。嚴慶齡也把當時手頭上僅有的千元港幣,全部投入。
身為召集人的袁文欽,經常在家裡召開籌備會議。他將年輕有為的嚴慶齡引介給其他股東,為他鋪出一張「銀行家」的人際網脈。
除了投資醬油廠外,志在工業的嚴慶齡回到上海,很快就找到一批大隆機械廠出身的老幹部,準備自起爐灶。
民國二十七年,他在抗日軍興中創辦泰利機器製造廠。為了避免日本人入侵,他把工廠設在靠近諸安濱憶定盤路的租界區,並掛起美商招牌。
「泰利」的人力資源雖大半來自「大隆」,資金都不再仰仗嚴家大家長。由於嚴慶齡拓展了銀行界的關係,創業行動充分受惠於金融貸款。他可以先買原料,由銀行開信用狀結匯,貨到半年再行付款,周轉力比以前增強許多。
「泰利」開張,吳舜文又隨夫婿遷進廠區。他們在左右兩棟廠房中間的空地上建築家園;新居麻雀雖小,卻齊具客廳、飯廳、臥室、書房、洗手間等五臟六肺。她稱這個格局方正的家做「抽屜」。因為兩旁是鐵工廠,住抽屜的滋味並不好受,夫婦倆不但得忍耐高溫及噪音,偶爾發雅興種花蒔草,也因地質受鐵屑熔蝕過於堅硬而難以養大。
主持「熱處理」
泰利廠的終極生產目標是紡紗機器。那時還沒有培育紡織專業人才的學校,嚴慶齡以帶徒弟的方式訓練員工;製造整套紡錠機的技術付之闕如,他又把家裡紡織廠原有的瑞士機器逐件拆開,繪圖後依樣打造。
創業維艱。嚴慶齡原希望由妻子替他看傳票、管帳務,一向對數字畏懼三分的吳舜文惟恐自己不能勝任,只接下寫信等文書工作。
然而,當「泰利」在鑄鐵過程中碰到無法突破的瓶頸,英文好、膽識高的吳舜文不再遲疑。她主動由「內助」轉為「外助」,夙興夜寐地研究鑄鐵「熱處理」的技術,並圓滿克服挑戰。
「泰利」原有一位專事熱處理的工程師,不料竟被競爭對手高薪挖角。臨走前,他撕毀相關文獻、關閉高溫的爐火、冷卻整鍋的化學藥材,留下一片百廢待興的頹象,令嚴慶齡望之神傷。
吳舜文看到丈夫無助的處境,義無反顧地伸出援手。他們又找到一本解說熱處理技術的英文書,先由嚴慶齡解讀專有名詞,再由她完整詮釋出其中要義。得到技術的精髓後,她穿上工作服,毅然接掌了執行的重任。
這是吳舜文第一次正式參與嚴慶齡的事業,全程的開場白只有一句話:讓我來!
熱處理需要九千至一萬度的高溫,一旦開爐,應冶煉足分的材料,方合經濟規模。為了追求最高效益,每回開爐,她總由下午持續工作到子夜兩、三點鐘,第二天一早,又要刻量材料的硬度。
剛開始,她看到熱氣就害怕,得靠儀器告知溫度;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她已和所有專業的工程師一樣,只要一開爐門,便能「感覺」出溫度夠不夠標準。
這樣勤奮地工作了兩年多,公婆見她肯放下少奶奶身段,全力幫自己的兒子做事業,都對媳婦的「刻苦耐勞、又能拿筆」讚不絕口。「泰利」員工也佩服她的表現,數十年後,猶能歷歷追述當時情景。
吳舜文在泰利廠襄助嚴慶齡的作為,大家有目共睹。鮮為人知的是,她在丈夫私下遭遇緊急危難時,所流露的勇敢與鎮定。這種人格特質在她的生命長河中不斷閃現,每一次,都為她贏得了尊崇,樹立了自信。
冷靜救夫
民國二十八年的中秋夜半,他們被日本憲兵隊急促的敲門聲叫醒。憲兵一見嚴慶齡仁就不由分說地要給他帶上手銬。原來有一剛才入獄的抗日重慶分子供稱,嚴慶齡收受了一筆用以掩護他的賞金。
面對突如其來的橫逆,嚴慶齡流露出「士可殺、不可辱」的風範。他說:「我有我的尊嚴。要我跟你們去,可以;要帶手銬,不可以。」吳舜文也坦然自若,雖然日本憲兵並沒有拘拿她的意思,為了掌握丈夫的行蹤,她奮不顧身地要求隨他們同去。
漫漫長夜在憲兵隊裡耗盡。他們先被隔離,中間只碰過一次頭;兩人都以為,親戚一定會想辦法來營救。
日本人把重慶分子的太太帶到吳舜文面前,以鞭擊地璣哩呱啦地兇詰,她毫無懼色,磊落表明的確不知重慶分子的底細,但心裡不禁為丈夫的處境憂慮不已。
第二天早上十一點,仍未有任何搭救的跡象。日本人見吳舜文理直氣壯,問她中午要吃什麼;她堅決不進食,並說她要和先生一起回家……。對方答應讓她走;她找盡藉口,終不得在走前晤嚴慶齡一面。
離開憲兵隊,平日深居簡出的她對歸途頗感茫然,而當下她便需判定;嚴家是否知道他們的遭遇,何處才是她最恰當的棲身之所?
這時已過下午兩點。她怕不知情的長輩受到驚嚇,叫了一部計程車,直驅一位銀行家的辦公室。
銀行家告知她的公公得獲消息,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轉身折回婆家。經過會商,大家協力找到一條送東西進日本憲兵隊的管道。她立刻準備了一件禦秋的毛衣,連同盟洗用具一併包裹,上書「煩轉交嚴慶齡 吳舜文拜託」字樣,讓丈夫知道自己已安抵家門。
進一步的行動是,透過每一可能的門徑,把身陷囹圄的嚴慶齡儘快救出來。有個朋友間接認識日本人,願意牽線斡旋;另一位精通日文的友人則可和敵偽憲兵直接溝通。雖然後者言明的時間比前者晚幾天,她仍認為直接溝通的成功機率較大,便獨肩擔下一手溝通的重任。
事情的進展果如她所預料。經由她的擘畫,嚴慶齡在一星期後脫險。他盡掃被人誣陷的陰霾,重回一手創辦的泰利機器製造廠,繼續推動工業救國的志業。
平息工潮
在重工業尚未萌芽的三0年代中國,自製紡紗機實非一蹴可成;「泰利」雖有銀行資金做周轉後盾,仍難完全擺脫財務窘境。每當工廠經理登門造訪,佣人就會自動加煎荷包蛋饗客;而每在飯桌上看見荷包蛋,吳舜文便知丈夫正為業務不敷、財源緊張傷腦筋。
那時也有勞資糾紛,勞方總以罷工為談判籌碼。有一次,工人拿著棍子要打人,主管們膽寒,躲到吳舜文家裡。嚴慶齡正色說:「逃避不是辦法。這件事需要面對面解決,我出去。」
看到他單槍匹馬的出去,有些組長仍嚇得藏在桌下。他一露面,原本聚在一起的工人就放下棍子自動散開了。他告訴心有不滿的工人:「你們用罷工的方式表達意見不太好。要講話,先回到工作崗位上;一開工復機,我就跟你們談。」沒多久,工潮便被平息。
事實上,工人的眼睛雪亮,他們知道嚴慶齡一心為廠,對他深懷敬意;吳舜文雖不直接接觸工人,也同受尊重。
另一次工潮,工人控制了廚房,不許大家進食堂用餐。吳舜文在工廠搭伙;她先叫佣人拿水壺去試探,發現工人願意給水,再又舉鍋添飯,也一樣順遂,內心因此頗得慰安。
當時,她正過著一生中唯一一段情閒致逸的「少奶奶」生活。
從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她就搬進上海大西路,一棟原屬德國人的洋房。平常她定期騎腳踏車去學鋼琴,也偶爾在家做菜或烘製西式點心,再不就參加中西女中的同學會、逛逛上海的百貨公司。
然而,她並不喜歡這種無所事事的日子,當每一項百貨公司的賣品標價,都已被她看得爛熟時,她開始感到無比厭膩。
這樣的步調持續了三、四年,到最後,她靜極思動,血脈中催她一顯身手的因子澎沸不已。她終於抓緊機會,全心體現平生的第一個志願--做一名小學校長。
接掌光裕第二小學
上海私立光裕第二小學,是一所由嚴裕棠創辦的免費學堂。嚴裕棠號「光藻」,該校引「光」前「裕」後為其校名。
在嚴裕棠的六個媳婦中,吳舜文學歷高,又最能跟他溝通。民國三十五年,她隨公公參加「光裕」的畢業典禮,四處考察的結果,覺得光裕小學辦得並不好,應該撤換校長。嚴裕棠沒有人選,她當場毛遂自薦,公公也大膽放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每天都親自到學校。在抽看了學生的作文和數學試卷後,她把老師請來,實事求是地表明:「這是一所免費的學校,我對你們雖沒有義務,但願意給你們更好的待遇。你們一定要認真地教,讓學生考得取上海市立中學。」
這番昭告相當奏效,結果是,老師的士氣提升了,學生的學習意願也跟著攀高起來;確有不少光裕小學的畢業生,考取那所首屈一指的中學。
「光裕」校址設在毗鄰織布廠的巷弄中,不僅織布梭製造的噪音打擾學生上課,布廠丟擲的廢棄物,也污染學校的環境。因工人態度蠻橫,歷任校長對此一直束手無策。
吳舜文瞭解實情後,特別央請泰利機器廠,打造了兩個大型垃圾桶擺在巷內。她告訴布廠工人,天氣熱、濕度高,希望大家把垃圾倒進桶裡,一起來維護衛生。
沒想到粗鄙的工人非但不聽勸,反倒就地在校門口行方便。吳舜文見狀怒從中來,她獨自跑進布廠,對工人大聲說道:「我為了維護整體環境的衛生,不惜工本做了垃圾桶,你們居然做出這種事!」工人低頭織布,沒有反應,她終於決定以牙還牙:「我來看你們,你們不理我,要知「光裕」有一百多個學生,如果半小時之內你們不把糞便掃掉,我們就全體一起還擊。」
半個鐘頭後,她出校門巡視戰果,發現垃圾已全部清除。
打從認識中西附屬小學的女校長開始,吳舜文就期盼,有朝一日也能做一名校長。她在光裕小學初試啼聲,成功的經驗透露出,她對管理的確深具潛能。
幫助公公治理免費的學堂,究竟只是吳舜文在夫家的過度性角色。她在嚴慶齡創辦的泰利機器製造廠雖沒有正式職銜,始終和丈夫同心耕耘,等待秋收。
再臨浩劫
然而,「泰利」的命運寄託在國運上;「泰利」準備起飛時,國運已是風雨飄搖。
民國三十五年,吳舜文經歷上海經濟情勢的震盪,和共產黨顛覆前、社會民心的惶惑不安。儘管在抗日戰爭日軍占領上海租界期間,她也親領山雨欲來的況味,兩相比較下,共黨的動亂更令人魂飛魄散。
日軍占領上海租界之初,「泰利」所掛的美商招牌奏效,工廠運作如常;直到珍珠港事變爆發、美日宣戰,租界區才真正變色。
她記得,日本人曾開著卡車闖進「泰利」倉庫,把儲備的原料連扣帶搶地運了五天五夜。嚴慶齡目睹一切,束手無策。浩劫後,他坦然表示,「泰利」是他自手所創,既可從無到有,便會由有至無……。幸運的是,少了存貨「泰利」照樣開工,並仍能準時出貨。
在生活上,她受到的影響更是微乎其微。嚴家的物資豐裕,她毫不覺得日軍對上海的經濟或社會,造成變革性的衝擊;稍感不同的是,有些橋樑;通道改由日軍駐守,華人經過,必須欠身鞠躬。
那時租界的大街上充斥日本人。一次,嚴慶齡的曾祖母過世做七,家裡請和尚來念經,祭台上獨缺兩瓶鮮花。兩名日軍把著街,吳舜文自告奮勇,願意冒險上街為太婆買花;公婆一方面感激,一面則擔心不已。
她一如往常般,穿著不起眼的陰丹士林旗袍,抬頭挺胸走過日軍崗哨,只當什麼都沒看見,就這樣順利買到花。由此她證實,只要拿出大大方方、若無其事的態度,便能消弭日人的猜疑。
抗日八年的苦戰終於獲勝。在十里洋場的上海,戰禍同時製造出一批發國難財的暴發戶。工商界的社交活動中,許多太太們披金戴玉,爭相較量珠寶鑽石。
吳舜文雖也躋身「企業家夫人」之列,作風迥然不同。無論是戰前或戰後,她始終不穿戴首飾、亦不穿花俏的華服。當其他富家少奶用搜索的眼光在她身上遍尋珠寶時,她便伸出空空的十指來做告白。
壯志難伸
次年,贛南專員任內銳意革新的蔣經國,舉著「整飭政風、挑戰財閥」的大纛移師上海,準備痛打老虎。敏感的企業界人士,諸如來自江蘇無錫的紡織巨室榮氏家族、經營中華書局的吳叔同(吳舜文二哥)……,見大浪將起,紛紛走避香港。而共產黨的勢力,也在此時逐步蠶食上海。
雖然大環境充滿變數,嚴慶齡經營的泰利機器製造廠,適才盼到創業八年來的出頭天。
工程師們殫精竭智,終於開發出整套紡織機器的生產技術。外國機器因二次世界大戰的戰亂無法進口,「泰利」的產品適時填補市場空缺;業務部接獲的訂單源源不絕,而「機器性能相當好」的口碑,大大助長了「泰利」向上躍升的氣勢。
志在救國的嚴慶齡初嘗成功果實,很快就描繪出一張使棉紡廠普及全中國的藍圖。藍圖的內容是:用「泰利」製造的紡錠,逐一至各省設紡織廠,帶動全國的輕工業發展。步驟則是:某省分的工廠達於相當水準,便交由當地人經營,再到另一省去播種深耕。
這個雄心萬丈的播種計畫,在共產黨不斷坐大,魔掌伸握中國半壁江山後,不得不偃兵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