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豪莎士比亞筆下,一夜酣眠不但是「大地之母的溫柔臂彎」,更是「人生最重要的滋養」。
每當夜幕低垂,絕大多數生物隨著晝醒夜眠的自然律動進入夢鄉,然而,文明社會裡,卻有許多人苦於無法隨自然律動作息。失眠,已經是現代人常見的困擾。
生不如死啊!
台大精神科醫師鄭泰安一項研究結果指出,十五歲以上的人患有失眠的比率為二一.七%。據此推估,在台灣,「失眠族」可能超過百萬人。
於是,翻開報紙,不時可見「專治失眠、腦神經衰弱」的成藥或中醫診所廣告。一位開業十年的藥劑師坦承,儘管法律規定,安眠鎮靜類藥物非經醫師處方不得販賣,其銷路即僅次於感冒藥和消炎藥;「年輕的失眠患者愈來愈多,」多位執業的內科醫師從門診經驗中發現。
每個人對睡眠的需求量不同。愛迪生一天只需睡四個鐘頭,愛因斯坦卻得睡足十二個小時;「失眠」與否,醫學界一般以當事人的主觀經驗為準。「覺得自己睡不好、睡不夠,影響日常工作與生活,就算失眠,」曾至美國「睡眠醫學中心」進修的三總精神科醫師何瑞麟說。
依型態區分,有人從一上床就睡不著,整夜維持清醒;有人則在睡、醒之間,一夜中斷數次;另一種則是「清晨型」失眠--大清早醒來,仍覺茫茫然、沒睡飽,可是再也睡不著。
長期失眠者身心承受的孤單、無奈、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一般人很難體會。
在媒體工作、年輕未婚的楊淑智敘述她不眠之夜的千百種滋味;既憤怒自己「這麼笨!連睡覺都不會」,又焦慮「睡不著,明天工作沒精神」。
失眠把不到四十歲的土木包工洪正忠折磨得失去事業、失去健康、一度徘徊鬼門關前。
洪正忠做事積極、負責,習慣在睡前盤算明天要做的事。漸漸地,他晚上愈睡愈不安穩;去年底開始,整夜睡不著,醫生開的安眠藥量從一顆增加到三顆,仍然沒有用。白天他精神恍惚、四肢無力、胃口極差、記憶力和反應力都遲鈍了。不得已,只好停止工作在家休養。「真的像行屍走肉、生不如死啊!」他激動地握緊拳頭說。
失眠是身體的警訊
某晚,面臨崩潰邊緣的洪正忠在極度沮喪、憂鬱下,甚至找出麻繩懸空綁好,準備結束生命……。
失眠為什麼如此難纏?
醫學界普遍認為,「失眠」並非疾病,而是一種「症狀」,如同發燒,代表身體有地方不對勁所發出的警訊,背後原因可能是生理、心理或環境因素,甚至三者交互作用的結果。
馬克吐溫是個著名的失眠患者。有一天他到朋友家做客,晚上又輾轉難眠。他相信一定是房間的空氣不流通才會睡不著,偏偏又打不開窗戶。半夜,他焦躁地拿起床畔皮鞋在黑暗中朝窗戶擲去,玻璃應聲而碎。獲得一夜好眠的作家次晨醒來,愕然發現他砸碎的是書櫃的玻璃門。
這個故事固然說明失眠可能是心理因素引起,但環境因素如房間的通風、噪音、溫度、床墊……,也可能是造成失眠的罪魁禍首。
有些情境因素也會影響睡眠,如搬家、親人過世或壓力……等。
失眠三十多年的張太太,先生是飛行員,擔心丈夫飛機失事的陰影長期籠罩在她心頭。「先生不回家,我根本睡不著,日積月累的壓力,失眠愈來愈嚴重,」在和平醫院為失眠者舉辦的「團體治療」活動中,張太太盡情吐露。
十名長期失眠患者圍坐成圓圈,由醫師孔繁鐘引導,經由團體的諮詢討論,瞭解個人的失眠原因,再找出最適合個人的睡眠習慣。
小團體成員包括上班族、小工廠老闆、家庭主婦,到退休老先生;年齡從三十幾歲到七十幾歲,看不出職業和性別差異,但中老年人占較大比例;多數人眉頭深鎖、身材削瘦,其中四位同時患有被認為是、壓力和情緒引起的心身症--消化道潰瘍。
七十二歲的蔣先生大著嗓門說:「以前在國營事業擔任主管,責任大著呢!部屬出錯都要扛起來。」他說自己性子急、脾氣不好,常和上司、下屬、親人吵架,「不過,都是他們沒理,我是最講道理。」
孔繁鐘指出:「個性的確是相當常見的造成失眠的心理因素。」他從經驗中發現,神經質、急躁、心事不容易放得下,以及控制慾較強的人,較會希望睡眠像電視開關般「一按就來」。
氣質優雅的鄭太太這一年因失眠瘦了七、八公斤。她和兒子媳婦住一起,雖然與媳婦迭有摩擦,但不會向兒子或朋友訴苦,習慣把委屈往肚子裡吞,種種壓抑在失眠之夜,二幕幕浮上腦海,逃也逃不掉。
雖然個人的心理狀況會影響睡眠,台大精神科醫師李宇宙卻提醒大眾避免「失眠就是緊張、心理有問題」的刻板印象,忽略生理狀況也會造成失眠。例如,呼吸系統異常可能會引起失眠,氣喘病人常因氣喘發作醒過來;也有人是前列腺腫大,排尿困難而失眠。由於睡眠醫學在醫學領域的發展較慢,對許多醫生而言,診斷時如何撥開重重迷障,找出病人失眠根源,對症下藥,相當棘手。
「醫院或勞保局要求醫生在一個下午看三、四十個病人,每次診療費一百塊,醫生怎麼可能有時間去深人瞭解病因?」一位醫生抱怨。
於是,「大部分的治療情況是「失眠等於吃安眠攀,」受訪醫師一致無奈地表示。
只需要安眠藥販賣機?
其實許多失眠者對服用安眠藥也有無奈。「我知道會有副作用,但不吃更難過。醫生,拜託你開比較好的藥,」類似要求每個醫生都耳熟能詳。
「這是權衡問題,我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實在負擔不起失眠帶來的精神不濟,」自己是內科醫生,卻也習慣靠藥物人睡的余醫師說,
然而,吃藥的目的應在於治療患者,最終不再需要用藥。如果安眠藥變質成失眠者一日不可或缺的必需品,「那還要醫師做什麼?只要有安眠藥販賣機就成了!」何瑞麟質疑。
李宇宙建議,長期失眠患者應先找受過睡眠醫學專業訓練的精神科醫師,就個人的失眠程度、類別、影響,作出詳細的評估和診斷,分析是否伴隨其他的生理、精神疾病,再決定要不要會同其他科醫師治療。最後,由醫生和患者共同擬出結合藥物、心理和行為治療的長遠計畫。
對症下藥重享睡眠
想不靠藥物克服失眠,建立對「睡眠」的正確認知是關鍵。
「睡眠是急不來的,想耍控制睡眠是不理性的想法,」孔繁鐘解釋,如果失眠一味急著想入睡,愈著急,心跳自然加快,交感神經系統跟著增強,結果愈急愈無法入睡。
每天必須睡足八小時是我們從小被灌輸的健康之道,但每個人所需的睡眠時間長短不一,且會隨年齡增長而調整睡眠狀態。例如,老年人的睡眠生理週期逐漸會變成「夜間睡得少,白天打盹多」。
很多失眠患者都有的一個共同現象是過度擔心失眠;美國心理學家為此創造新字--agryphiaphobia,意思是「失眠的恐懼」。太擔心自己失眠的人可能會因過於焦慮而徹夜難眠;但也可能是「假性失眠」--其實睡得很夠也很好,甚至鼾聲大作。
失眠不是一天造成的,也沒有特效藥,只有針對自己的失眠原因,對症下藥;同時調整生活步調和心情,甚至配合飲食、運動,多管齊下,方能逐漸重享酣眠之樂。
有一句名言在睡眠醫療界普遍流傳:「沒有人曾死於失眠。」
睡眠十訣
以下是醫生對失眠患者,提出的實際建議:
一、直到很睏才上床,在床上覺得睡不著則立即起來,儘量減少在床上「翻煎餅」的時間,以免愈翻愈焦慮。
二、不論昨晚睡得好不好,每天早上定時起床,假日也如此;這是為了加強生理時鐘的穩定。
三、白天不要打瞌睡,否則也需定時定量,嚴重失眠者尤應避免午睡。
四、上床前兩小時內不吸煙、不飲酒。
五、下午四時以後,避免飲用任何含咖啡因的物質,例如咖啡、茶、可樂等。
六,每日規律運動。最佳運動時間是傍晚,避免睡前四小時從事劇烈體力運動,免得筋骨太酸痛而影響睡眠。
七,安排適合誘發睡眠的固定環境,注意室溫、聲音、光線、寢具等因素。
八、不在臥房從事睡眠與性之外的活動。
九、若有宵夜習償,應攝取低碳水化合物的小點心,不宜食用巧克力或高糖分食品;睡前避免攝取過多水分;半夜醒來別吃點心,否則可能養成半夜因肚子餓而清醒的規律性。
十、在醫師指導下慎用安眠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