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軍中資歷、重量級的中常委,長官眼中的「零缺點」、部屬心中的「許老爹」。許歷農上將走過師長、軍長、政戰學校校長、陸軍官校校長、六軍團司令、金防部司今、總政戰部主任的輝煌路。三年半前,褪下戎裝;他接掌退輔會,當了公務員。
幾乎沒有人能否認,許歷農是臨危授命,接下「苦差事」。
民國七十六年,老兵對退輔會的官僚、推拖氣息極不滿意,頻頻上街頭抗爭。他們對當時退輔會主委張國英的評價是:「傳統軍人,心態高高在上。」一位老兵運動領導人描述,那年十一月九日老兵包圍行政院,張國英的座車在現場轉了幾圈,都不肯下車。
老兵問題不解決,經國先生心不安。
三十年前,先總統蔣公把退輔會交到經國先生手上時,要他「像照顧自己家人一樣」照顧榮民。從此經國先生靠著「兩條腿、一顆心」上山下鄉、與榮民打成一片,蹲在地上吃便當、睡帳棚;他也曾感性地說:「我想我沒有特別的東西給大家,我只有把我的生命奉獻給國家,也奉獻給榮民。」他也要求退輔會人員「要拿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心腸來為退除役官兵服務。」
「一一九事件」過後五天,總統下了一道命令,張國英另有任用,總政戰部主任許歷農接任。
許大將變公務員
許歷農是經國先生賞識的將領。在軍中,他性情平和、涉獵古書,有「儒將」之名;部屬眼中,他親和力強、待人寬厚,常被稱作「許老爹」。他素來工作務實,更使經國先生認為他可以付託,授與解決老兵問題的重擔。
「那時經國先生是很緊急地叫我來做的,」坐在退輔會主委辦公室裡,許歷農說:「我覺得我負有很大的使命。」
「他一上任,就很明顯地與前幾任主委不一樣,」老兵把他和趙聚鈺、鄭為元、張國英相比,「他沒有官架子。」
他總是笑臉迎老兵:「有問題,可以來見我,我不在辦公室,請留下地址,我會去找你。」
主動溝通,馬上解決問題,是許歷農的處事方法。
每個星期六上午,許歷農帶著各處處長、副處長坐鎮,接見來見主委的榮民。從剛上任時每週登記二、三百人,到現在每週三十人,許歷農的原則是,「有辦法解決就解決,沒辦法也要當面說清楚。」
每個星期天上午,許歷農帶著隨員,親訪住在低收入戶社區或違建區裡的榮民,從來不事先通知。一個上午跑七、八戶,三年半下來,許歷農的足跡已遍及全省各地,探訪了上千戶。
軍中倫理仍緊繫大多數老兵,對他們而言,主任委員是「很大的」。不少老兵哭了、跪下來,說不出話來,只因「主委真的來了」。一些住在窮鄉僻壤的老兵,已經「好幾十年沒有退輔會的人來關心。」
「上山下鄉,歷來主委只有許歷農能和蔣經國一樣,」細長身材、北方口音,一位前幾年上街頭時屬「激烈派」的老兵,自認會變「溫和」,「是許主委的精神把我感動了。」
要仿效當年四、五十歲的經國先生對榮民的「兩條腿、一顆心」,已是古稀之齡的許歷農,仍將工作當作生活中的第一要務。
三年回家七次
退輔會裡流傳一則趣聞。一天晚上九點,同仁發現主委「不見了」,到處打電話找不著人,一時誰也沒想到要打電話到許家問問。
這天許歷農回家了。他回家是件新聞。
一位在退輔會開了二十幾年車的老司機看得清,「以前幾個主委頂多下班過十幾分鐘就回去嘍,許主委是住在會裡的。」公關科長趙嘉華算得準,「三年半,主委回家七次,過夜三次。」
許歷農利用每一個假日探訪榮民,包括大年初一、端午、中秋。今年四月過七十大壽,他以靜讀預算書度過。
遠古交通不發達,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今天許歷農掌退輔會,從和平東路寓所到忠孝東路退輔會,不過半小時車程,卻已算不清幾度過家門而不入。
他「工作狂」的性格,早在軍中養成。
軍系立委趙振鵬回憶,十幾年前他在陸軍官校當營長,許歷農是教育長,「要到許老爹家找他,得在早上六點以前,(六點以後他已在辦公室),晚上十點以後,他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許歷農也回憶從前,「晚上回家最大的享受就是女兒幫我槌槌腿,」後來女兒抗議過了十一點就不槌了,「就趕在十一點以前回家。」
如今許歷農更以會為家。他的辦公室裡別有洞天,臥室、書房、衛浴設備齊全。
除了睡覺七、八小時外,許歷農清醒時的每一分鐘,幾乎都在工作。
他五點起床,甩手運動一小時,之後洗澡、吃早飯,洗澡時聽中廣,吃早飯時看電視新聞。
中午和退輔會基層員工共進午餐。八百多名員工,每九個月輪替一次與主委同桌,是閒話家常,也可以瞭解工作狀況。
晚餐也在辦公室裡解決。通常是從對面麥當勞買來一個漢堡,配上牛奶一杯,水果一小盤。
飯後睡三、四十分鐘,起身看公文,「大約十點可以看完,不順利的話要十一、二點才看完。」
不順利是指公文裡問題很多,他拿起電話立刻找人。
「有一次他要我現在立刻到,」第九處處長馮傳勛說:「講完已經快十二點半了。」
如果居處離退輔會遠的,他在電話中會說:「你明天早點兒到好不好?」
長期觀察許歷農的人,認為他從軍中到退輔會,待人任事並沒有改變,仍是親和力強的工作狂。「他不變,退輔會變了,」瞭解退輔會的人說。
這三年,退輔會逐漸降低官僚氣息,許歷農的明快作風是一大主因。
三年半任內,許歷農常不斷對退輔會人員說:「時代在變,以往那樣做行得通的,不表示現在也可以。」
解決老兵返鄉探親、授田證補償金二大問題,民意要求退輔會提升服務榮民的品質,許歷農也正拉著退輔會順這個潮流前進。
就像軍中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許歷農在退輔會要貫徹的意志是「我來辦」、「馬上辦」、「認真辦」、「依法辦」,他要革除退輔會推、拖的積習。
確實處理榮民來信是一例。
「剛上任,我想每封信一定要自己看,那時一天二、三百封,看到半夜三點看不完,」許歷農後來成立了函件處理小組,負責將來信分列事由,轉交各相關單位覆信後,再由主委或秘書長批。
他上任以來接到五萬封信,都按著這個步驟處理。
「將」住了老兵
一回許歷農和副秘書長張人俊在車內談公事,談完後,張人俊說:「我回去後馬上打電話。」許歷農的回應是:「車子裡就有行動電話。」
「退輔會的服務不同了,」老兵感受較深的是,榮總的櫃台小姐比較客氣了,榮民之家也由通舖改成單人床。許歷農上任後,逐年爭取調增安養榮民生活費,今年七月一日起調高到六四二八元,是他上任前的二倍多。
「他的確「將」住了老兵,」不論欣賞許歷農與否,當年幾位老兵抗爭領袖這麼說。
老兵問題平息,許歷農下一個挑戰是,如何按立法院的決議,在三到五年內將退輔會所屬的二十餘家生產事業單位移轉民營。
幕僚和友人認為這是他上任以來較棘手的事,必須在民營化與安置榮民之間取得平衡,「否則又成為衝突點。」
許歷農在立法院答覆陳水扁,承諾在一年內提出事業單位轉民營的計畫,否則辭職。他私下表示,「在軍中一個計畫要搞超過一年的,沒這事。」 他泰然自若,保證一年內提出計畫,並且不影響已就業和將來要就業的榮民的權益。
經國先生當年接掌退輔會時,訂下工作目標:要使榮民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各就業單位要整齊清潔、有條理、一切公開;不能使榮民做擾亂社會的事情。
回顧三十多年來,退輔會似乎仍在這三個工作目標內打轉。許歷農上任三年多,愛之深者認為他為沈痾已久的退輔會樹立很好的典範;責之切者認為他應興應革的事仍多。「老兵胃口小,好安撫」,面對年輕新退榮民和榮民子女的安置、培養,又將是另一種挑戰。
陳慶華:劈肝裂膽情意盡
結婚三十多年,他一直很少在家。他對國家,沒話說,對家裡都不大管;有人說我是「賢妻」,我開玩笑說是他「嫌棄」。
他不在家,保險絲、水龍頭壞了,我都自己修。有一次他看我拿著工具要修保險絲,就問為什麼不找個人做?我告訴他,你知道我這樣修了幾年了嗎?
他刻苦耐勞,做他的妻子,也要跟著這樣。
我們在莒光新城二十四坪多的房子住了二十幾年,沒有請過佣人。這兩年搬到六、七十坪的房子。房子大了也麻煩,耍請個人幫忙整理;晚上我一個人裡家,怪恐怖的。
我跟他苦過來。早年他在陸軍官校、政戰學校當校長時,就配有二部車,但是,我上下班都是擠公車,女兒也很配合,在念書時,說坐爸爸的車被同學看到很不好。
我們結婚前,他曾有位當小學老師的女朋友,但他對工作的責任心太重,女朋友就離開了。多年後我和她碰過面,開玩笑說,還好她沒嫁他。
我還在上班,工作忙得沒時間孤單寂寞。我們結婚三十多年,兩人沒多少時間在一起,更沒有促膝談心過。
他待人處世統統都好。我只希望他身體健康。我這麼多年還不諒解他嗎?劈肝裂膽情意盡,一切盡在不言中。
(陳慶華為許歷農夫人)
(林蕙娟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