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省狀若大鵝展翼中國北疆,哈爾濱是「天鵝項下一顆珍珠」。
當北京「一切為亞運」而動起來時,六月初在哈爾濱登場的首屆中國與蘇聯、東歐的經貿「洽談會」則是當地的重頭戲。即使初來乍到的外地人,也能輕易地從四處懸掛的紅布標語嗅到氣氛;而「六四」後重新炒熱的「雷鋒精神」(犧牲奉獻)更無所不在被標榜著。
各大建築物趕著整修,賓館門口堆著新到的床墊;賣報的老頭兒說:「光是中央大街就花了一千多萬整頓。」電車上開始增用俄語報站名,引來乘客吃吃笑,一名招手車(出租車)司機剛領到中英俄文對照的會話本,嘟噥道:「咱連中文都看不太明白,那曉得英俄文?」
找尋遙遠舊事
年輕一輩對黑龍江對岸的國度似乎漸漸陌生了,但是每天穿梭在氣派宏偉、帶圓穹頂或古堡尖頂的俄式建築之間,沒有人會忘記這個城市的命運曾如何和俄國緊緊糾結在一起;而哈爾濱究竟何時興起,也一直是纏有微妙民族情結的爭議。
歷史課本中遙遠的舊事,在這兒處處找得著注釋。一八九六年沙俄迫使清廷簽下不平等的「中俄密約」,取得東清鐵路(民國後改稱中東鐵路)的修築權,企圖穿過東北心臟。尋求終年不凍的旅順、大連港;而哈爾濱正是鐵路的樞紐,也是俄國發展「黃色俄羅斯」的據點。
一九一四年「英俄協定」簽訂後,兩國在哈爾濱中東鐵路附屬地共享自治特權;未久,日本、法國、美國、義大利等國也相繼加入。哈爾濱瞬時成了國際都市,設有十六國領事館,先後湧入三十多國的十幾萬僑民,
俄人相信哈爾濱的繁榮始於興建東清鐵路,將一八九八年六月七日--第一批築鐵路工人抵達時間,訂為建城日。許多中國學者卻大不以為然。
哈爾濱師範大學專研東北史的工雲指出,早在俄人南來之前,哈爾濱就有二百多個中國屯墾村,而且「俄國的目的不在發展經濟,只為了殖民需要,中國人不能承認。」
連考古學者也加入這場爭辯。在哈爾濱附近發掘出來的早期人類頭蓋骨,原經蘇聯學者鑑定與黃河流域人種相同,當中蘇共關係惡化時卻又辯稱是另一特殊文化。
日本血腥統治十四年,更在哈爾濱烙下深深的一道痕。一九三二年占領哈爾濱後,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研製細菌武器,用中國、蘇聯戰俘做活人實驗,至今仍在平房區留有遺跡。
東方莫斯科
歷盡滄桑,卻也孕育出哈爾濱獨具的異國情調,吸引大批觀光客一睹「東方莫斯科」風采。
位於道里區、當年白俄商業區的中央大街,可說是歐式建築的櫥窗,方形小石塊舖成的街道令人聯想起達達的馬蹄聲。雕師繁複、玻璃窗台高大寬敞的馬迭爾賓館,遙想當年,正是日本間諜川島芳子冒充舞女活躍的場所。華梅西餐廳則以正宗俄式大菜馳名。
細心聆聽,一些日常用語仍沿用俄文,女子連身衣裙是「布拉姬」,水桶叫「胃大羅」,大如鍋蓋的「例巴」則是俄國麵包。哈爾濱啤酒銷售量年年名列全國前茅,「大姑娘喝酒不就菜」的爽氣頗有俄國風。冰雖藝術家黃兆源還說:「哈爾濱人受俄人影響,愛穿、愛花錢,大盤菜吃不完也不好意思帶回家。」
南崗區的商業黃金地段,日間人潮摩肩接踵,絕不亞於台北市東區。在以服飾生意為主的地下街逛一圈,街頭最流行的女性緊身長褲或西裝外套,少說也得人民幣四、五十元一件(一個工人平均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俄式建築傲視街道,已有八十年歷史的秋林公司,燈光幽暗,卻掩不住顧客熱切的眼眸。賣糕點、酒心糖的女店員,滿臉不耐地應付擠在櫃台前的人們。隔壁的百貨大樓裡,錄影機播放著化妝品的廣告,一個戴墨鏡、梳著油包頭的年輕人,二話不說買下一瓶西式乳液。
儘管一般人仍賴微薄工資過活,高漲的消費慾望卻是「搞活經濟」、個體戶興起後的產物,在一些「自己掙錢自己花」的未婚青年間特別普遍。一位老哈爾濱人更指出,當地不少林場、礦區工人工資特高,手頭也寬裕;而且哈爾濱雖地處內陸,拜四通八達的水陸運之賜,向來風氣開放,「不輸沿海城市。」
五月的哈爾濱,街樹新綠,淺紫粉紅的丁香花為北國之春添加一抹柔和。風沙漫天,小娃兒蒙上了面紗,兩頰仍吹得紅冬冬。習慣南方濕熱氣候的遊客,在這兒只覺手臉乾燥粗沙。
無軌電車在各主要街道奔跑。花一兩毛錢,擠在乘客間,聽他們用急促高揚的東北調說不完家常,車掌還會特別提醒傻愣愣的外地客該下車工。
「招手車」也滿街可見,有的車門壞了,用布條綁住,有的半路拋錨,車費免收,但司機都是一逕地熱心健談。如果有意包車一天,花費約一百五十元人民幣,司機兼嚮導,沿路絮絮叨叨,順便也打聽清楚了乘客姓啥做啥,收入幾何。
愛說「大實話」
今年雨少,流經市區北邊的松花江水淺而濁,辜負了「天河」的美名。在旅行社工作的邢文斌惋惜地說:「冬天來就好了。打冰撬、乘冰帆、看冰燈,才是哈爾濱的精采好戲。」
江畔的斯大林公園垂柳輕拂,少女捧著書本在長椅上靜思,是否也正追想著去冬滿園「樹掛」(結在樹枝上的冰條)的奇景?搭渡輪過江,太陽島上花木扶疏,一對日本新人來度蜜月,還不忘帶了錄影師跟著。
許多哈爾濱人相信,冬季酷寒、夏季炎熱的氣候,養成人們直來直往,愛說「大實話」的粗放脾氣。有事打個商量,一句「行!」就拍定;再大的麻煩,說聲「沒事兒!」也帶過。「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像南方人會說「較好,較不好」,」曾從事多年外貿工作的劉明非有此一說。
我愛哈爾濱
衣著、口音特殊的南方遊客,走在街上總會受到毫不保留的打量。一個怕冷的台灣客,五月天披著羽絨大衣外出,結果因消受不了沿途路人的打趣逍遣,倉皇逃回旅館更衣。
台灣歌星的錄音帶風行哈爾濱,看到一群退休男女隨著「外婆的澎湖灣」雙雙起舞,或在太陽島聽到「我的未來不是夢」,是種奇異的經驗。略帶羞澀的飯店服務生,邊摺被子邊問:「台灣的男女是不是都像瓊瑤寫的,那麼純,那麼富有?」
開餐館的小李嚮往熱鬧的廣州,在市政府工作的陳先生想出國看看,曾多次出國的劉小姐最愛巴黎,而開計程車的劉師傅最遠只去過瀋陽、大連,一身泥土味的他認真地說:「我愛哈爾濱,每次出遠門都著急著要回家。」
有「關係」就沒關係
麻省理工學院的「中國通」白魯恂(Lucian Pye),觀察中國官場權力和經濟資源的分配,發現沾親帶故的人最會相互拉拔。由於英文裡找不出貼切的字眼來傳譯這種妙不可言的「關係哲學」,他索性音譯為「guan-xi」。
在各種資源匱乏的大陸,即使尋常百姓過日子,也把「關係」發揮得淋漓盡致。
有力人士的介紹信
行的問題是一例。老實排隊買軟臥票,高坐在小窗口後的售票員說三天前就賣完了,但只要透過「有力人士」,馬上OK;如果手中再一有封他的介紹信,四處旅遊包君無往不利。倘若有幸認識單位主管,他的高級座車連司機,也有可能低價出租。
頭一回當導游的林小姐,口才並不頂好,哈爾濱的風土人情也常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她得天獨厚,關係好。
曾有一位南方旅客,希望能找位研究重工業的教授談談,隨她來到一所大學。她不逕往機械系找人,反而繞到「外事辦」(對外事務辦公室)。原來她的哥哥在省外事局工作,直接管轄各校外事辦,而學校外事辦又是負責教職員出國事宜的熱門單位,「這樣找來的教授才會買帳,否則就隨便敷衍你幾句,」她得意地說,並當著外事辦主任的面馬上和哥哥通了電話。
下一站來到一家工廠,林小姐的長輩過去是這兒的黨委書記。她一見門房就擺明來頭,隨即被請進黨委宣傳部長的辦公室,談得好不熱絡,也不忘當場打電話給廠裡其他熟識的朋友。接著部長派人陪同參觀車間,專車送回家。當天晚上宣傳部長就打電話給她的長輩,「他想討好一下,」她捉狹地擠擠眼。
所謂「關係」,也許是姨丈的兄弟,同學的堂姐夫,或是朋友的外甥。「在這兒,要在「關係」的基礎上發現才能,有能力沒關係也不成,」一個出租車司機說。
看來,在中國大陸,有關係走遍天下,沒關係寸步難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