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翻騰三十餘年,邱創煥就像個標準時鐘。從考試院小課員做起,每天準時上班下班,即使當了省主席仍始終如一。在處理公務上,他也是節拍一致地謹守本分,不出什麼差錯,縱然身繫變化快速詭譎的政冶圈,他依舊按自己的節奏踏定仕途。
平衡的特性
沒有驚人的政績與讓人印象深刻的特殊專才,六十五歲的邱創煥卻能縱橫於新舊政治世代,歷經蔣氏父子、李登輝三位總統循階而上,名登省籍政壇重量級人物之列。有人甚至認為邱創煥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就在於他不具侵略性的「平凡」特質。
「邱創煥是一個很平衡的人,」行政院一位高級官員評析,他雖然不會有很大做為,但也不會出大錯。在這牽一髮而動全局的時代,邱創煥這種平衡的特性,「還是有部分穩定的力量」一位政治觀察家指出。
六年省主席,邱創煥的任期僅次於謝東閔,「他沒做什麼好事,也沒做什麼不好的事。」當了近二十年的一位省議員形容,他推想或許就是平平的政績,讓邱創煥一做做了六年。
政治彩度雖然不鮮明,邱創煥也有灰姑娘般的成功事蹟。苦學成功,他被視為「王雲五第二」,在擔任省議會議長達八年之久的高育仁眼中,邱創煥是一個「非常努力」的省主席。一名省府主管表示,邱創煥曾經凌晨四點就起床批公文,每個月他一定會巡視一、兩個縣市,探尋地方民情,真教人不可思議。
做為政務官,良好的記憶力反為邱創煥披上事務官的色彩。曾經跑過省政新聞的自立晚報記者黃清龍稱許邱創煥的「博聞強記」,在回答議員質詢時,他比各廳處首長答得更詳荂B清楚,連小數字都記得;曾追隨他做事的一位主管對邱創煥的記憶力嘖嘖稱奇,因他連省府單位科長的小名都叫得出。
老實公務員
因為失言而備受媒體揶揄,邱創煥在省議會的答詢,一般議員卻有不錯的反應。他總是先肯定議員們所提出的意見,再委婉地用他獨特的二字一斷句的語氣闡述自己不同的看法,不會直言以對。「他講話也很有條理,喜歡用一二三四。」黃清龍回憶。
從小在田野間工作,邱創煥散發著來自鄉村的樸實。據有五屆省議員資歷的蔡江淋比較,邱創煥是歷任省主席中「最厚道」的一個,民意代表有所請託,他都會盡力辦到。省府動員月會上頒獎,他致辭時連送獎牌的女工作人員都不忘公開表示感謝。
一般人形容邱創煥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的標準答案--踏實守分,他也一再強調他是「最老實、最單純」的人,全心專注於公務上,在他辦公桌的玻璃板下就壓著「公務神聖」四個大字。他曾自比為駝馬,總是「默默在做事」。正因如此,一位行政院官員批評邱創煥只是「老實的公務員」,適合做幕僚。
網絡綿密的人脈關係,是邱創煥屹立政壇的一大支柱。從社工會主任的黨務系統,到內政部長、行政院副院長的行政資源,邱創煥在黨、政、中央、地方苦心經營出他的人脈天地。身在中興新村,每年他不忘在台北宴請立法委員;到地方巡視時,他必親自造訪該縣省議員,當著議員的面,答應補助建設地方的經費。省府秘書長李厚高不諱言,省府對民意代表的請求,「只要能做得到,一定盡全力辦好。」也因此,邱創煥與議會一直維持十分和諧的關係。
內閣改組之際,邱創煥以廣密的人脈關係和豐富的行政經驗,一度披上閣揆可能人選的彩帶,一位採訪過他的記者觀察,他組閣的企圖心也如火般的旺盛。然而就一位行政院高級官員觀察,邱創煥是很守分的行政人員,適合事務性的工作,而不能擔起制訂政策的重任。
政大法律系教授黃越欽分析邱創煥是「很能貫徹命令的政務官」,上面怎麼交待,他就怎麼做。一位資深省議員搖搖頭歸納說,邱創煥答詢的結果通常是「建議中央」,中央決定什麼,他努力執行,不敢稍有懈怠。邱創煥的言必稱中央,為他在省議會留下「邱推事」、「傳令兵」的稱呼。
「主席對中央的決定都非常尊重。」李厚高秘書長含著濃重的湖北鄉音說。
下一居所在那裡?
李登輝曾煮酒論英雄般地對林洋港說,當今政壇超過六十歲的台籍政治人物,就只有他們兩人和邱創煥。這三位省籍重量級人物,先後擔任省主席。歷經三任省主席,李厚高比較,林洋港對事情反應很快,決定的也快,明確果敢;李登輝則是徇徇儒者之風,人很樸實,不擅於言辭,但很有魄力;邱創煥頭腦精細,任何事都設想得很周全,從頭到尾該怎麼做都有一套想法。
對於補助地方經費,三人也有不同的作法。林洋港到地方去,縣市有困難他就儘量撥款,由縣市自行處理,比較不過問錢的去向;李登輝用錢非常節省,要縣市先拿出計畫,經過評估以後,才決定是否撥給經費;邱創煥在財政管理上和李登輝類似,必須經過評估,有真正效益,才把錢補助給地方。
「林洋港有魅力,李登輝有魄力,」一位省議員搔搔頭接著說:「邱創煥至少很老實。」
同樣擁有政治實力,比起李登輝、林洋港,邱創煥的個人魅力、社會形象似乎跟他的行政資歷不能相稱。在他的觀念裡,這是肇因於自己拙於造勢、宣傳,有人則歸因於他保守的性格。
邱創煥曾說過六月一定回台北,省府的官員也揣測他將離開中興新村。在郝柏村已確定獲李登輝提名為閣揆之時,邱創煥的下一個居所會在那兒?
國民黨的一名中常委推測,以邱創煥良好的黨政關係和事務性的幕僚特長,他最適合的是黨部秘書長的職位,發揮協調、潤滑的功能。但當宋楚瑜已穩獲連任的消息傳出,邱創煥又只能靜等總統決定。
邱創煥之前的省主席卸任後,不是貴為總統、副總統,至少也做到司法院長;如果邱創煥的政治生涯,其的就嘎然而止,即使再標準、老實的公務員,心裡也會有所不甘吧!
專訪邱創煥:我實在太老實了
自認是最單純老實的政壇老將邱創煥,在專訪中暢談自己的未來政治處境。
問:你那句「總統關愛的眼神」引起媒體廣泛報導,造成一些對你負面的評價,你有什麼感想?
答:這一句話是在省政記者招待會場上,在一百多位省政記者面前講的,有一位記者問了很多,我都說「不清楚,李總統沒講什麼」,他就提到說「那麼他的眼神是不是很關愛的眼神?」我就順口講一下「他是關懷的眼神」。
我相信在場的人不會覺得這句話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有什麼拍馬屁、肉麻的意思。後來會被人家傳得這麼多,被人家窮追猛打,好像不把我打進十八層地獄不甘休,我 這句話就是罪大惡極嗎?這是我所不瞭解的。
問:這些報導對你是不是造成傷害?
答:傷害非常大,就我的個性而言,是完全把它引導到不同方向去,好像我這個人是沒有骨氣、沒有什麼人格的人。
問:長期服務公職,你覺得現在的政治風氣如何?
千里馬和駝馬
答:現在的風氣重在造勢,講話要打高空,凡是能讓自己出名、有做秀意義的,儘量來做,這樣媒體比較樂於報導。現在有一股風氣是要會講話,比如說這次總統競選,如果我講我要選舉總統、我要競選副總統,可能我在報紙上的見報率就會不一樣。我總認為這個社會還是要提倡大家崇法務實啦、遵守秩序啦。
千里馬固然是大家所喜歡的,但是光是有千里馬,沒有駝馬的話,車子誰來拖呢?千里馬之所以有機會,就是有默默在做事的一大群駝馬,如果沒有他們,千里馬就連表演的舞台都沒有了。
問:你提到現在風氣重宣傳、造勢,有沒有想到也要替自己宣傳? 答:我想凡是跟我同事過、做過朋友的人,都會瞭解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認為不必太刻意來打知名度、宣傳。
我的名字叫創煥
問:這是不是別人批評你沒有很好的社會形象的原因?
答:我不知道。我常問我們新聞處長,到底我的缺點在那兒,我想可能我做人有不周到的地方。跟外面接觸比較少,所以外界不瞭解,很多事情該宣傳的,我沒有做好宣傳的工作」可能是這樣。
問:你擔任省主席六年,為什麼沒有出國訪問過?
答:本來有一次要出國,我已經向行政院俞院長報告過了,他說「現在國內的事情那麼多,你出去教誰壓得住呢?」所以他就沒有同意我出去。我的個性是,上面說不可以,我就不必再出去。
問:有人因為這個原因批評你沒有國際觀,你認為如何?
答:去年在嘉義召開中華民國十五個農業團體會議,我就已經做專題演講,指出共產世界要崩潰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已經把這個方向指出來了。如果是出國一、兩個禮拜就有國際知識,不出去就沒有國際知識,那也不見得。
問:報章常常用保守來形容你,你覺得恰當嗎?
答:這是有意要打擊我的話。我的名字本來就叫創煥嘛!我的創見非常多啊!選舉罷免法是我草擬的啊!勞動基準法是我那個時候提出來的;老人福利法、殘障福利法都是我提出來的啊!我訂了多少法案,我還成立中央選舉委員會、營建署。為什麼說我是保守有餘、開創不足?
問:從政這麼久,你能不能分析自己的長處在那兒?
答:我當內政部長、省政府主席,我自己以為我所做的事情非常多啊!大家都說內政部本來是冷衙門,我去了之後變成生氣蓬勃、很有作為的機關了(嘿!),我就是不會宣傳就是了(哈哈!)也不會巴結。我對公務很深入,平時應該看的書,應該瞭解的問題我也隨時都在注意。做任何一件事一定要把它做成功,否則寧可不做,這就是我的個性。
未來進退
問:你覺得李總統看重你的什麼特長?
答:我不知道。我在行政上是不是有才能、是不是有能力解決問題,也是幾十年累積出來的成果。如果李總統能夠肯定,我相信很多人也能肯定;假定其他很多人不肯定,我相信李總統也不會肯定。
問:可不可以談談你對未來進退的期許?
答:現在國際情勢很混亂,國內情況也很複雜,假定有機會要我服務,我會非常負責,來確保復興基地安全,增進大家的幸福,全力而為。就是沒有繼續工作的機會,也沒關係,任何人出來做,我都會贊成他們。
問:關於你的新職安排,你的意願如何?
答:我們不可以說那個工作我要做,那個工作我不要做,如果說做中央黨部秘書長我不願意,那就是做黨部秘書長的人能力不好啦!這不行啦。有一句話我非常困擾,說要我去當考試院長,我不願意,我從來就沒有講過這句話,這樣講對孔院長有多不禮貌。我就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也不會那麼沒有知識講這種話,何況現在公務員都做了幾十年。
也許可以寫文章
問:如果你對接任的職位不滿意的話,你要怎麼做?
答:我會考慮我是不是能夠做得好,是不是合我的興趣,如果不能做好,也不合興趣,我絕對不會勉強。
問:如果是需要急流勇退,你最想做什麼?
答:從前我認為可以到學校教書或回鄉下種田,現在想教書也不簡單、種田也不容易。也許我可以寫些文章,可能是政治性的文章,也許會有一點價值也說不定。
問:你是當今行政資歷最完整的台籍政治人物之一,你對李總統、林洋港院長看法如何?
答:他們個性有很大不同,但這不好講。他們兩位都是我很尊敬的朋友,也都是我很尊敬的長官。
問:以一個資深政務官、資深黨員身分,你對前幾個月的政爭看法如何?
答:講老實話,我實在太老實了,是很笨的人,什麼政爭、什麼主流派、非主流派我都不知道哎!十一號(二月)那天開臨中全會,我什麼情況都不清楚,聽說十號晚上各方面打電話說要主張票選、起立,要支持什麼人,我完全不知道啊,沒有任何人跟我講過什麼,所以我實在是很笨,實在太老實了。
問:以一個過來人而言,你認為擔任省主席面臨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答:我想將來的省主席,應該有更鞏固的民意基礎,時代的趨勢是很難阻擋的,不能迎合時代趨勢,也很難為多數人所接受。
(蕭富元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