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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何要走?

孟錦明‧楊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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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錦明‧楊孟瑜

1990-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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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何要走?
 

本文出自 1990 / 4月號雜誌 第046期遠見雜誌

段小姐外省籍任職大型企業海外養老去

幾年前我就有移民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有實際行動,現在這念頭又慢慢強烈起來。

我在台灣生長了幾十年,尤其在台北,工作壓力很重,現在生活環境品質也不好,總覺得處處充滿危險,這給我很大的感觸,特別是經常到國外走動,我覺得同樣是人,為什麼我不能擁有我想要的生活?

台灣可以養老嗎?

有一天我坐在家裡想到:有一天當我老了,我會在那裡養老?是否就是在這個公寓裡呢?很多人說美國是老年人的墳墓,只能天天坐公園,而今天的環境讓我自問,台灣是否能有個公園給老年人坐來休閒,而且沒有危險呢?

孩子的教育也是我們考慮的因素之一,我覺得現在小孩子念書,大人也跟著苦,跟著孩子一起緊張。一句「老師說明天要考試了」,全家的歡樂和平靜就全走了樣。

我先生是很保守的人,家鄉觀念重,本來他是不贊成移民的計畫,不過後來慢慢也改變了,或許他也是受到世局的影響,讓他感覺到好像很不安定,尤其是治安。

最近就聽一個朋友說,過年前有一天,他才出去五分鐘,家裡只留一個女孩子,結果歹徒進去拿槍對著,把首飾和手錶都搶走了。你說是不是嚇死人?

像以前小孩小的時候,我到附近買個東西,可能就暫時把小孩放在家裡,但是現在我絕對不敢,孩子都十幾歲了我還是不敢。尤其女兒,我絕對不准她單獨出門,女兒抱怨我不公平,說「為什麼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我說「我真的沒有辦法,台北這個環境,我會一直擔心。」甚至我自己晚上也不敢坐計程車,平常一個人在家裡睡覺都會害怕。

到國外找答案

為什麼有些事就是管不住,就是治不了?生活品質給人最直接的感受,我家在東區算是相當不錯的社區,可是每天傍晚後,垃圾堆積如山,經常擋住馬路,甚至路邊的停車都開不出來。我打電話到環保局,到市政府,他們推來推去,還是沒能解決。

還有,我們家那條巷子以前被搶過,路燈經常壞,我天天打電話催請修理,他們一直說「去修了」,我說「你不要騙我,你要不要來看看修了沒有?」那個人被我逼得沒辦法,才派人來修。

我真的有無力感。在台北,什麼享受都有,可是有些東西卻找不到。知道我想移民,很多明友、同事都叫我先去衝鋒,再回來告訴他們。是對是錯,我想有人也和我一樣茫然,即使有一天我們走了,還是盼望能回到我的家園來養老。

(楊孟瑜採訪整理)

王朝安本省籍生意人心不甘情不願

我現在正在辦移民,大概四月可以批下來。我本來也是經營工廠,在桃園,做零件的。會想要走,最主要原因就是請不到工人,請不到師傅,有訂單也沒有用,根本沒辦法消化,

去年開始感受特別深刻,大家都去賭了,以前是大家樂,接著是六合彩,然後就是股票。人員請不到;還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殺啊搶啊。我有個當大老闆的同學,他們打高爾夫球的會員裡,有人在觀音鄉球場被攔下來,有錢人嘛,開好車子,結果被搶啊打啊、被刀子捅。

我們同學、朋友之間在談論這些問題,覺得社會搞成這個樣子,不解嚴沒有問題,一解嚴問題一大堆。甚至於有朋友、客戶被搶,身上帶的錢不夠,還被打得鼻青眼腫,乾脆辦移民。就是因為這樣子,不然我們台灣人跟西洋人是不太一樣的,我們都比較念舊,誰願意走?

像我們做丈夫的,跟太太提出要辦移民,她們有時候觀念還轉不太過來,再怎麼樣還是自己的家好,生活、習俗都非常習慣。到國外人地生疏,怎麼生活還是個問題,沒有人是心甘情願要走的。但是不得已,要走的每個人遭遇都不一樣,不過大部分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目前的社會風氣。

到國外去,語言不通,很多人說去了好像瞎子,又像聾子,又好像啞吧,誰願意過去?那就是後面有一個因素在推--「你應該要離開這個地方!」

真的,我就在想,有一天我要帶著全家大小踏上飛機的時候,那時候的感受不知道是怎麼樣?

另一種「種族歧視」

有人很擔心我們黃種人過去會不會受到種族歧視,我反問:我們國內有沒有種族歧視?我們不叫種族歧視,但我也不知道要用什麼名詞來形容,你看,車子停在路邊,也不知道是誰,把你玻璃砸破,車子上面畫上兩橫,把mark刮掉,在自己國內,我們同種的自己人都會做出這種事,那你就不用去考慮國外的種族歧視了。

我是認為,移過去,個人在台灣的事業還是要做,我們努力去做,如果真的沒辦法做,就把它結束。我也跟自己小孩講:「爸爸在這邊的事業如果結束了,大家到那邊去,認識另外一個社會和文化,但將來你們的根還是在台灣,你們在國外學語言或是學得一技之長,學通了,終究還是耍回來,畢竟這才是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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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孟瑜採訪整理)

郭祺亮三十六歲企業負責人台北沒有藍天

做一個中國人,卻得離鄉背井,跑到別人的土地上討生活,內心怎麼不痛苦?

可是留在台灣又能怎麼樣?交通亂、水污染、空氣髒,就像住在一座大垃圾場裡;做事業,工人找不到,有訂單也無法消化,加上台幣一直升,根本沒有利潤;治安又差,過年前我下班回家,就遇上歹徒設計好的假車禍,對方一下子圍過來四、五個壯漢,我只好把身上所有的錢(三萬多元)統統交了出來。

去年,我去了一趟澳洲,立刻決定全家移民。

大家都罵移民者投機、逃避,你想想看美國、澳洲有沒有這種移民潮?會不會有人想移民來台灣?

坦白說,我對台灣的前途一點信心都沒有。

生活快樂最重要

國民黨、民進黨整天吵來鬧去,從立法院打架打到街上(編按:指二二0事件);中共的態度也是反反覆覆,誰也不知道換個人上台以後會怎麼變?在台灣我只看得到兩、三年,卻看不到五年、十年後的變化,也不知道未來的保障在那裡?

我把房子、工廠都賣了,台灣的一切都放得一乾二淨。最近我體會到,錢是永遠賺不完的,生活快樂最重要。在澳洲也許收入比台灣少,但是生活品質卻高多了。我的一位澳洲朋友就說:「澳洲的天空才是藍的,台北沒有藍天。」

以我的年紀要退休還太早,將來觀察一、兩年後,或許我會再創業,目前我只想過悠閒一點的生活,做些從前想做又沒時間做的事。我買了好多書、字帖和毛筆,準備到澳洲後靜下心來看書、練書法。

今年三月我就要走了,離台前我立了一個心願,希望到澳洲後,能將移民前後的心情寫成一篇文章,題目已經想好,就叫「逃離台灣」。

(孟錦明採訪整理)

程太太三十五歲夫婦共同經營機械廠不想變成海上難民

我是在越南出生的,這是我第二次移民了(苦笑)。

我的親戚差不多全走光了,有人去美國、加拿大,也有去澳洲的,台灣只留下我和我先生。

過去我從沒有過移民的打算,總認為事業在這裡,做得又不錯,我們英文也不行,何必到國外吃苦受罪,可是最近我越來越覺得在台灣住不下去了。

我先生經營的一家機械工廠,經常有小流氓來推銷茶葉,一包賣你五萬、十萬,報案也沒用,只好花錢消災。

現在我都不敢讓我先生開賓士、BMW,硬叫他換成喜美;房子也不敢裝潢,深怕黑道分子找上門來,你說,這樣子有錢又有什麼用?

一個家拆成兩邊

台灣的政治發展也讓我害怕,民進黨整天鬧,連總統請客都可以掀桌子,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兩個黨爭來爭去,誰真正關心過我們的前途?

中共那邊一直虎視枕沈,去年六四事件發生,我就開始留心移民的事,到處打聽,還參加過幾十場移民說明會。起先我先生很不贊成,兩個人不知道吵過多少次,我的態度很堅決,就算離婚我也要走。最後為了讓小孩免除升學壓力,他才勉強答應我和女兒先過去,他留在台灣繼續經營事業。

其實,誰又是真心高興想當移民?像我們,好好一個家拆成兩邊,中間隔個太平洋,難道是正常的家庭生活?說來說去,還不是想為子女、為將來留一步退路,等有一天台灣變好了、安全了,我們就回來;萬一有什麼變動,至少國外還有根據地。

從前,我的父母就是不想當海上難民,才從越南移民台灣;今天我想辦移民,也是不想將來變成海上難民。

(孟錦明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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