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的未來往哪裡走?「下一站,幸福」的追求,已成為凌駕經濟成長之上的全球大趨勢。
從法國、英國、日本,還有台灣,相繼由國家元首親自宣示,研究「國民幸福指數」(National Happiness Index),紛紛動員了首席智庫領軍研究新指標,便可得知幸福問題攸關重大,在各國均已升級到國家戰略的高度。
只是,幸福是一種主觀、私密的感受,它能成為整個國家的未來目標嗎? 法國現任總統薩科齊的回答是:「可以。」他在2008年委託二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Amatyr Sen和Joseph Stiglitz,企圖打造一個GDP以外、能夠衡量國民幸福程度的新指標,一度引起全球政壇關注。
英國首相卡麥隆,則於2010年上任後,責成國家統計局,積極推動幸福感之衡量的調查,做為施政參考,預計2012年7月將首次公布。
為編制國民幸福指數花最多心力的,是日本。2011年12月上旬,日本宣布將納入「史上最多」的132個指標編制國民幸福指數,甚至不惜花費約新台幣數千萬元、挨家挨戶訪查人民的想法。
原來日本這樣耗費人力物力,全都是受了不丹的「刺激」。
2011年11月中旬,不丹國王旺楚克和王后佩瑪到日本訪問,這個早在1972年首創「國民快樂毛額」(GNH)取代GDP的國家,名列2006年「世界快樂地圖」第八名,是亞洲第一快樂。雖然人均所得只有1400美元,卻讓人均所得超過4萬美元的日本,深受啟發。
台灣開始編制「幸福指數」 一年後提出明確指標
現在,台灣,也搶進了這波「幸福指數風」。總統馬英九今年1月當選連任後指示,要編製國民幸福指數,與硬指標GDP並列,並根據指數內容,提出施政方向。
二次世界大戰後60年來,追求國民生產毛額(GDP)增長,幾乎是各國的共同目標,指引各國紛紛以經濟成為施政重點。但近幾年來,一個個國家領導人卻強調國民幸福指數,勢必將引領各國新的發展方向。
在經濟已掛帥一甲子的現在,「幸福施政」為何逐漸受到重視呢? 行政院政務委員薛承泰分析,很多國家經濟發展了,但人民沒有變得更快樂,例如貧富差距擴大了,生活更忙碌、環境汙染了,讓許多國家覺察到,是時候該研究幸福這門學問了。
政大兼任教授及資策會專家黃國俊,長期研究國家競爭力與快樂力,也有類似看法。他指出,在經濟上取得成功的國家,後來往往發現,它們獲得的幸福不過是曇花一現。
最早鑽研快樂的美國當代經濟學家伊斯特林(Richard A. Easterlin),研究了過去50年的美國,發現收入不斷增加,人民幸福感儘管沒有減少,但也沒有增加。
又根據倫敦可持續發展委員會(Lond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Commission)的研究,從1973年到2002年間,英國人的所得儘管增加了許多倍,但生活滿意度仍持平,並沒有同步增加。
幸福悖論:所得增加,但幸福感並未齊頭並進
這就是經濟成長與幸福間,非常風靡的「幸福悖論」(Easterlin Paradox)理論。除了英、美,法、德也有類似現象,日本則最為嚴重。
以建立「世界快樂資料庫」而聞名的荷蘭伊斯拉謨大學教授溫哈文(Ruut Veenhoven)也發現,政府所重視的國民總收入,與國民的幸福、健康以及壽命間,其實並沒有太大關係。
為何如此?《幸福經濟學》一書裡有這番話:「GDP的成長,不會帶來更高的生活滿意度,其中一個原因是,更多的收入,使得人們的物質慾望產生了變化,得到的愈多,想要的也就愈多。」
說得更犀利一點,財富的增加,跟不上慾望膨脹的速度。欲望愈高,就不會更快樂。
人均GDP和幸福的臨界值,根據近期的快樂研究,是1萬~1.5萬美元,超過這額度後,經濟成長和快樂的關連性就消失了。
至於財富和幸福的臨界值,各國版本不同。
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心理學家卡納曼(Daniel Kahneman)和狄頓,通過研究50萬名美國人,結果發現生活滿意度與金錢有關,但如果年收入超過約7.5萬美元(約新台幣221.2萬元),金錢就不會改善人的情緒。
被譽為「不丹智庫」的羯磨‧烏拉(Karma Ura)說:「錢有時能買到快樂。但大家得想清楚,錢是達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你把它當成目的,就有問題了。」
信賴與健康對幸福感的影響,遠勝過收入
事實上,已經有好幾個研究發現,最能決定人是否快樂的關鍵在於信賴,該因素的重要性勝過收入,甚至健康。
無論經濟增長與幸福感之間的爭論,最後會以什麼樣的局面收場,有一個事實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並不是贏得生活滿意度的唯一泉源。
因此,想取代GDP的新指標非常多,更有人戲稱GDP是國民「污染」毛額(Gross National of Pollution)。
《誰說經濟一定要成長?》書中這麼寫道,對較窮國家來說,經濟的發展當然有必要;但在先進經濟體,堆積如山的證據已顯示,不斷增加消費,對人類幸福無甚裨益,甚至可能妨礙幸福。
GDP評量容易評量的外在事物,卻沒去評量真正關係到民眾生活的核心理念。國民幸福指數,就是要修正這樣的偏差。 其實早在先進國家高喊:「我們要做國民幸福指數!」前,世界上許多機構、專家和國際組織,便已如火如荼展開了指數界的「快樂革命」。
早在1980年代,世界銀行就提出「綠色國民所得」,希望考慮汙染的外在成本。而國際間運用最廣泛的,則是聯合國開發計畫署在1990年代公布的「人類發展指數」(HDI),把GDP的比重降到1∕3權重(頁205表1)。
然而更大量的幸福研究調查則要從2005年才開始。這一年,英國《經濟學人》雜誌發表了「全球生活品質指標」。之後又有兩個單位發表了「世界快樂地圖」,一份是英國萊徹斯特大學社會心理學者懷特(Adrian White)在2006年提出,另一份是〈世界價值觀調查〉針對「你快樂嗎?」的全球民意調查。
此外,英國智庫新經濟基金會製作了「快樂星球指數」,還有澳洲經濟學家黃有光的「對環保負責的快樂國家指數,2011年「富國俱樂部」OECD(經合會),也出版了「美好生活指數」。
不丹「國貧民樂」、台灣「國富民憂」恰成明顯對比 幸福國家研究,就像冉冉上昇的新星,似乎將改變世界。台灣在世界快樂光譜中的地位如何呢?
根據〈世界價值觀調查〉,台灣在全球103個國家中,排第41名,成績170分,剛好進入快樂國家的倒數第一名(表2)。
若是依照懷特的「世界快樂地圖」,在178個國家中,台灣會排到第63名,和薩爾瓦多、吉爾吉斯同名次,比第82名的中國好,但是卻落後於蒙古國與墨西哥。
如果將台灣的財富力、國家競爭力、生活力、快樂力的國際排名,進行比較,將會發現一個更值得反省的現象。
黃國俊比較後發現,台灣的ICT競爭力,近幾年在全球平均排5~15名,IMD國家競爭力去年排第八,人均GDP排15~25名,人類發展指數約是20~23名,但快樂程度卻只有41~63名(頁207表3)。
「台灣是處於高科技強優於國強、民富優於民樂的狀況,」黃國俊說。若是拿不丹和台灣相比,同樣蕞爾小國,不丹是國貧民樂,台灣是國富民憂,「這就是政策選擇的結果,」黃國俊說。
各式各樣的國民幸福指數,琳瑯滿目,台灣應該納入哪些指標,目前正由主計處負責研訂中,初步計劃參考OECD的「美好生活指數」,最快2012年下半年公布。
只是,國民幸福指數既是要走讓人民幸福的施政,應該先了解一般人構成幸福的要素有哪些。
快樂經濟學的先驅之一、倫敦政經學院經濟學家萊雅德(Richard Layard)分析了社會連結對快樂的影響後,提出七大影響快樂的因素,除了財務狀況外,家庭關係、工作、社區和朋友、健康、個人自由以及個人價值觀也都非常重要。
長期研究幸福社會的清華大學教授王俊秀則認為:「政府要提供幸福結構,在這個幸福結構下,個人幸福自己負責。」
幸福需要集體努力,包括需要政府與政策那隻「看得見的手」推動,也需要每個人那雙「走向幸福的腳」共同參與,才能一起提升台灣人民的整體幸福感。
追求幸福施政 GDP也要同步成長
一個有關GDP的笑話,一針見血地點出了GDP的扭曲。
經濟系學生甲、乙兩人,走在路上,見到路旁一坨狗屎,甲心念一動跟乙開玩笑說:「如果你敢吃了眼前這坨屎,我就送你5000萬元。」
乙二話不說把狗屎吃了。二人繼續前行,又見到一堆狗屎。乙剛吃了屎,愈想愈不忿,而甲也沒想到乙真的敢吃,正為著自己的損失而懊悔。於是乙跟甲提議道:「你若吃了這堆屎,我也送你5000萬元。」
甲見機不可失,立即把屎吞下。然後兩人愈想愈覺不妥,明明沒有為自己的財富增加什麼,卻白白吃了兩坨屎﹗
後來兩人將委屈原原本本告訴了老師,老師一聽完故事,立即跳了起來,興奮地拉著他們的手,讚歎道:「單是你們剛才的行為,已經為我國的GDP增加了1億元呀﹗」
GDP的謬誤,從這個笑話可窺知一二。對GDP的批評,主要有三個面向。政大兼任教授及資策會專家黃國俊指出,一是GDP涵蓋了許多社會錯誤行為的支出。舉例來說,一位嗜煙的癌症末期患者,正打著昂貴的離婚訴訟;不巧,他的汽車又衝入20輛連環相撞的車禍裡,然而,這些行為都創造了GDP。
其二是GDP排除了人們從家庭及社區獲得的樂趣與滿足的計算,而這些樂趣在經濟愈發達後,愈來愈少。當然最後也最重要的是,GDP並未將環境破壞以及天然資源的消耗列入計量。
倘若經濟繁榮並未使人們更快樂,是否可以就此放棄經濟增長呢?GDP成長真這麼可恨嗎?
「我看未必,」這是美國國家事務委員會主席德雷克.博克(Derek Bok)的回答。在《幸福的政策》一書中寫道:「質疑經濟增長自然有其合理性,但一個零成長的社會也將問題重重。」
換句話說,GDP成長不一定帶來幸福,但是經濟衰退卻一定會導致幸福感下降。因此即便追求幸福施政,GDP也必須同步成長,才會達到真正的幸福。(邱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