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悲痛中的鼓勵
一九八九年是中國的悲痛年,卻是東歐的再生年。
六月四日,追求改革的中國人鮮血灑滿了長安街。
十一月九日,被柏林牆封堵了二十八年的東德人民,終於抖落了無形的鐵伽與鎖鍊。
儘管東歐各國風起雲湧的改革,中南海的領導人目前卻無動於衷,但波蘭的和平轉變提供了悲痛中的鼓舞。今天的波蘭已不再是共黨執政,而是由團結工聯組閣。
當為波蘭民主播種的這位工人--現在是無人不知的華勒沙,在一九八三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時,共黨政府不准他出國領獎。
當為中國大陸民主鼓吹的方勵之在上月獲得一九八九年羅伯甘迺迪人權獎時,他更是在通緝之中,避難於北京的美國大使館。
但是,中國人不要絕望。且聽華勒沙在頒獎典禮的現場中所說的話:
「頒人權獎給方勵之教授,就使我們想起在天安門廣場上的年輕學生與工人。很多人為了爭取基本人權而獻身。
我們參與波蘭民主運動的人充分瞭解中國朋友的這場經歷。我們也剛剛度過類似的經歷。今天我之能在這裡出現,應當給中國朋友很多鼓舞。」
二、羅伯甘迺迪人權獎得主
方勵之是在十一月中旬得到這項國際榮譽的。
頒獎典禮在華府喬治鎮大學舉行,由美國公共電視轉播。甘迺迪參議員(羅伯甘迺迪的弟弟)致詞,甘迺迪夫人頒獎,方教授好友丘宏義博士代表領獎,在美深造的方克(方教授的長子)、大陸民運領袖萬潤南、吾爾開希等應邀觀禮,還特別請來了正在美國訪問的華勒沙主講。
當擠滿大廳的貴賓們向波蘭的人權鬥士數度起立表示敬意時;當大家聚精會神看到在大銀幕上再播出今春方勵之接受美國NBC電視訪問時;當印上今年得獎人方勵之的大布幕在大廳飄揚時;當一位美國民謠歌手,唱出她自己編寫的天安門「吶喊」結尾時,作為一個中國人,有驕傲、有傷感。三點可以肯定的是:
--方勵之爭人權的聲音已經得到了自由世界的共鳴。
--天安門事件的中國青年沒有白白地犧牲。
--中國大陸沒有人權的局面不可能不變。
三、避難中的境況
當大家都極端關心方勵之夫婦何日可以到達自由世界時,在北京美使館沒有窗戶的臨時避難房間中,方勵之的心情出奇地鎮靜。他知道,他們夫婦的出處是必須由中美雙方的最高階層來折衝決定。
一位華府觀察家指出:「尼克森的北京之行,顯然也沒有辦法打開方勵之夫婦的僵局。」另一位觀察家私下說:「中美雙方正協商以第三國作為折衝。」
在過去四個多月,情勢這麼惡劣的情況下,方勵之居然已經寫完了兩篇天體物理方面的論文,並且快寫完第三篇,他也抽時間看非專門性的書。世界各地寄給他的書、文章、信件不斷湧來,但不能那麼迅速地遞到他手中。他也只能非常選擇性地回信,傳遞的時間也需要三、四週。
他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一張大桌上著述。對一個做學問的人來說,他可以勉為其難地工作:有個人電腦,有打字機,以及沒有外來干擾的「安靜」環境,房間裡還有咖啡和茶。他盼望正在修博士的長子專心於課業,並且希望目前仍在北京的次子(方哲),也是修物理的大三學生,能夠順利地被核准到美國讀書。
方克說:「父親在六月十四日的來信寫著:「我們對未來充滿信心;無論在那裡,我們都會創造出新的生活。」」
在八月七日的信中又寫著:「我的一個人生「秘訣」是在困境中積累自身,這是趕過他人取得成績的最有效辦法,今天我們再度遵循著這一哲學。」
四、「我會從事人權運動」
雖然方勵之夫婦的避難受到中共媒體的醜化,但絕大多數的海內外知識分子都深信:中國所需要的不是人權烈士,而是人權鬥士。
如果華勒沙做了烈士,波蘭的民主改革能像今天這樣的洶湧壯闊嗎?如果波蘭沒有了他,還有誰比他更有魅力,能說服歐美各國對波蘭援助與投資?
是去年十一月初,在方勵之夫婦北京的寓所,我問他:「如果你不再從事天體物理研究,你認為要做什麼,才會對中國社會有大貢獻?」一向反應敏捷的他在沈思。
我忍不住補充了一句:「譬如組織反對黨?辦報紙?」
他的回答是:「在目前中國的情況,這兩者都不合適。我會從事人權運動,要從監獄裡的缺少人權開始。」
坐在旁邊的夫人李淑嫻教授微微點頭。
這段對答正可印證今年九月他獲得丹麥與瑞典頒發和平獎時所寫的一段話:「沒有對人權的尊重,就會訴諸於暴力;沒有對多元的寬容,就會訴諸於監獄;沒有民主的制衡,就會訴諸於武器。」
五、從不默認
在典禮的演說中,甘迺迪參議員指出:「……可能全中國最卓越的一位科學家變成了中國最著名的自由思想家。不以瞭解蒼弩的變化為已足,而要追尋人間的真理。沙卡洛夫對蘇聯的貢獻,正是方勵之對中國的貢獻。
「終有一天,我相信,方勵之能夠離開大使館的門牆,看到自由來臨的中國大地,就如自由來到東歐一樣。」
華勒沙在講詞中引證了一首詩:
不要對敵人恐懼
最壞不過是被殺害
不要對朋友恐懼
最壞不過是被出賣
最要擔心的是那些漠不關心的人
由於他們的默認
世界上才會出現謀殺與出賣人性
方勵之從不默認,更不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