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仔戲老前輩常說:「三腳生勝過頭手旦」,意思是反串小生的女演員常比女主角受歡迎,就連三流小生都勝過一流小旦,可見歌仔戲的觀眾有多喜歡小生。而我早已經在十多年的訓練中,將舞台唱腔、身段,甚至內心世界,都調整成真男人的狀態,如今要我在短短幾個月內找回女兒身,說得輕巧卻談何容易?(本文節錄自《孫翠鳳和她的男人們》一書,作者:孫翠鳳,平安文化出版,以下為摘文。)
約莫在西元2000年前後,台灣社會彌漫著迎接千禧年的喜悅,在展望未來的氛圍中,傳統戲曲產業也開始搭上這波現代化的脈動,我們身在其中,感觸最明顯的就是不同劇種之間的交流日益頻繁。
過去歌仔戲、京劇、豫劇之間,總隱約有一股「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的氛圍,但隨著開放的社會氛圍,我們之間那道隱形的牆,好像漸漸模糊了。
2001年,明華園承辦文建會「表演藝術話端午」的活動,預計在端午節當晚,於基隆碧砂漁港熱鬧登場。而說到適合在端午節上演的傳統戲劇,大家自然會想到最具代表性的《白蛇傳》。
但歌仔戲過去沒有《白蛇傳》的劇本,眼看活動時限在即,突然要明華園端出一場大戲,準備時間也太過於緊湊。
正當大夥湊在一起集思廣益時,身為團長的勝福腦筋動得快,「何不邀請京劇、豫劇和歌仔戲一起演出?」他的創意奇想在當時可說是前所未有,於是勝福準備好簡單的《白蛇傳》腳本後,隔天就向文建會建議。
他的創意可行性高又新穎,很快地,由明華園與國光劇團、國光豫劇團聯演的「白蛇傳戲劇接龍飆演活動」,便成為當年端午節的重頭戲!
那時正是我因憂鬱症復工後的第一年,我還在適應久違的忙碌生活,聽到三團聯演的消息,在內心盤算著,身為小生的我理所應當飾演許仙。
沒想到勝福卻說:「妳這次演白蛇。」
原來他們和文建會開會,各團推出名單,只見國光劇團由魏海敏老師率隊、豫劇由王海玲老師領軍,每一團都派出菁英中的菁英詮釋白娘娘,就剩明華園還沒推出人選。
文建會便建議,歌仔戲能否由孫翠鳳來演白素貞?勝福知道我十多年沒演小旦了,他沒有當場答應,但回到家後,立刻告訴我這件事情,我彷彿青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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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仔戲老前輩常說:「三腳生勝過頭手旦」,意思是反串小生的女演員常比女主角受歡迎,就連三流小生都勝過一流小旦,可見歌仔戲的觀眾有多喜歡小生。
相比之下小旦就很辛苦,即使演得再好,光芒也不及小生,因此對歌仔戲裡的女小生而言,回去演小旦有種「降格」的感受。
「你怎麼會要我去演白娘娘?拜託,那是青衣加上武旦,我專精的行當是小生,我根本不在意『降格』的問題,我在意的是我已經十多年沒有演女人了,結果你要我去演白蛇?」
勝福淡淡地說:「人家推出來的名單都是叫得出名號的人,上面點名要妳來演,已經決定了。」
「不對呀,你要跟上面的講,我們歌仔戲演了小生就不會回去演小旦,另外兩位老師本來就專精於旦角,她們演白蛇很合理,但我們歌仔戲跟他們不一樣!」向來幾乎有求必應的我,這次罕見地拒絕。
我氣到哭了出來,接連吵了好幾晚都無法扭轉他的心意。
眼看講不過他,只能嘆口氣,咬緊牙關接下這個比新戲還困難的任務。但我非常頭痛,因為過往小生的專業訓練完全與小旦相反,小旦一顰一笑柔情似水,小生動靜之間剛毅不屈,我早已經在十多年的訓練中,將舞台唱腔、身段,甚至內心世界,都調整成真男人的狀態,如今要我在短短幾個月內找回女兒身,說得輕巧卻談何容易?
我先生淡淡地說:「妳本來就是女人,以前也演過小旦,不過回去演女人而已,對妳來說應該不難吧!」
但我可吞不下這口氣,「陳先生,我當初花了整整3年,才把弱女子磨成大丈夫,我要費多大的勁才能找回女兒魂?我當然可以上台虛晃一招,但你不是演員,你永遠無法理解,一個專業又敬業的演員,怎麼可能把這般演出端上舞台?甚至和其他劇種良性競爭?」
我心裡明白,明華園當家小生反串白素貞,也許是個很棒的宣傳噱頭,大家對於我要回復女兒身會多一層好奇、多一分未知,但有誰看見藏在我內心深處的不安?其他同台飆戲的演員都是功底深厚的旦角,我孫翠鳳的「反串」演出,話題是有了,但演得過人家嗎?
論起當時背負的壓力不亞於接一齣新戲,因為這是歌仔戲首度和京劇、豫劇拚台,這種場合我絕不能輸!
不久文建會內部開會,決定讓三個劇團各演一段折子戲,最後結尾再由各團發揮演出,所以首次三團聯演,就由歌仔戲孫翠鳳、豫劇王海玲、京劇魏海敏,分飾從「遊湖借傘」、「盜仙草」至「水漫金山」(上山、索夫)的3位白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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