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根漢美術館長璜.依格納修.維達特(Juan Ignacio Vidarte),可說是一手參與畢爾包轉型的靈魂人物。
1988年,還在稅務單位工作的他被徵召進入城市改造委員會,之後畢爾包決定引進古根漢,從籌備、建館,直到擔任第一任館長至今,璜成功從一個金融人才轉型為文化人。
幾年前台中市長胡志強積極爭取古根漢到台中,璜因此三次到台中基地考察,對台中最後錯過機會,他感到可惜,認為機會不可能再回來。
畢爾包古根漢明年將開館滿10周年,璜接受《遠見》訪問,暢談畢爾包轉型經驗有什麼值得借鏡的地方?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十年前,默默無名的畢爾包為什麼那麼堅定要爭取古根漢美術館設點?在城市的改造上,文化扮演什麼意義?
璜‧依格納修‧維達特答(以下簡稱答):1980年代,隨著重工業日漸蕭條,畢爾包擬定了未來的城市發展策略,要從重工業之都,轉型為文化藝術之都。為什麼是文化?因為我們深信,隨著世界走向全球化,一個都市在國際化之下要有特色,只有靠文化。
問:古根漢美術館這十年來營運的狀況?對畢爾包產生了哪些影響?
答:我想,首先是參觀人次的成功。九年來結合非凡的建築形象與頻繁活躍的展覽內容,吸引超過900萬的參觀人次,是我們當初預期每年40萬人次的兩倍之多。其中,有九成遊客是外地人,65%的遊客是來自西班牙以外的海外觀光客。吸引全世界的觀光客慕名前來,讓這個小鎮成為一個國際級的文化據點,已達成我們當初設定的目標。
這也意味著,古根漢對畢爾包市產生了非常重要的經濟效益。在古根漢的門票收入之外,遊客在畢爾包的旅館、餐廳、購物等消費上,據估計每年約為全市帶進1.7億歐元(約71.4億新台幣)的周邊經濟活動收入,以及3000萬歐元(約12.6億新台幣)的稅收。因此,古根漢是促使畢爾包改變的催化劑,更是經濟成長的引擎。
第二,是營運模式的創新。我們每年營運預算有1/4來自當地組織的補助;但3/4的預算,都是靠自身收益來的。這在歐洲的展覽館中,是極為少見的高標準。一般歐洲展覽館的營運,能自助的不到一半,幾乎都仰賴非營利機構的贊助。
這是因為我們發展出混和型的新營運模式,像歐洲展覽館,仰賴公家非營利組織贊助,也像美國模式,由私人機構贊助。
畢爾包古根漢更享有強大的社會支持力量,每年有超過1/3的遊客,不僅參觀美術館,更成為我們的志工。目前我們約有1萬5000名個人會員與上百個企業會員協助營運,在歐洲會員規模僅次於巴黎羅浮宮與倫敦泰德美術館(Tate Museum)。
問:其實當初爭取古根漢時,西班牙中央政府並不支持,即使畢爾包市民也同聲抗議,你們是怎麼走過來的?
答:如果你想要在地發展出世界知名的組織如古根漢,你必須不容妥協。當地藝術家一定會想利用古根漢展出自己的作品,但你必須清楚、堅定,這是一個國際級的展覽館,所以不能受限於地域性,而只能在乎「品質」。妥協當然是比較容易的,畫個大蛋糕,讓人人都能分一杯羹。每個決定總是有人不開心,面對抗爭,一旦你做了決定,只能按照明確的計畫一直往前走,聘請最棒的建築師,蓋最好品質的美術館,做最好的營運。
問:回顧這十幾年,最困難的是什麼時候?
答:最困難的時刻,是在爭取到古根漢的最初幾年。畢爾包面臨蕭條危機,卻決定蓋古根漢,而不是拿這筆錢來資助營運困頓的當地企業,或救濟失業人口,面臨很大的輿論壓力。
但是我們就是堅信,只能全力做好一件事,而且相信這件事日後能讓當地經濟脫胎換骨。
所以當有人質疑,蓋古根漢是個錢坑時,我必須說服他們,其實只要8500萬歐元;當有人說,古根漢最後只會變成一座無用大倉庫,我必須證明,這行得通,一定可以吸引觀光客。為了杜絕民眾的疑慮,唯一的辦法就是說到做到。因此這是一棟準時完工、也按預算完成的建築物:從來不延遲任何一個完工期限,預算也未曾追加。
問:耗資蓋古根漢,確實相當冒險。為何你們當初如此勇於夢想?
答:我不知道。畢爾包在1980年代末期,面臨嚴重蕭條,景況一年不如一年,而且只會愈來愈糟。按常理,一般人會選擇平穩安全的傳統作法,但那過於天真。我個人認為,畢爾包需要一個劇烈的轉變,這當然不安全,而且很冒險。重點是,你的企圖心是什麼?你的模式是什麼?你想去哪裡?你要怎麼抵達目標?當然,這必須冒險。
問:當時有三位建築師參與古根漢設計競圖,為何蓋瑞(Frank O. Gehry)雀屏中選?這很大膽!
答:1991年協議要蓋古根漢後,我們邀請了三位知名建築師參與競圖。我們當時開出一些特殊條件,要求這棟建築要能整合原本造船廠所留下來的荒地,帶動這個地區的轉變。
蓋瑞為何中選?只有一個理由,蓋瑞的設計概念最為大膽前衛。當時競圖的用意,就是尋找一個能帶來很強烈視覺印象的建築設計。蓋瑞的設計很獨到、很有趣,能吸引大家的目光,因此可以形成畢爾包的視覺認同標誌。
問:你如何比較畢爾包與台中爭取古根漢的過程?你認為是台灣的決心不夠嗎?
答:是,很明顯的,時機不對,台中最終也沒有足夠的欲望爭取古根漢。我曾經參與評估與研究,這個計畫沒有驅動力繼續進行下去,可見台中是不適合古根漢的。
問:台中還能敗部復活嗎?
答:應該沒有機會了吧。事過境遷了,要重啟計畫,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吧!
問:為什麼文化能夠改變一座城市的樣貌?
答:我認為,對於一個企圖想在世界上,扮演一個國際要角的城市而言,文化是非常重要的議題。
城市是由文化所定義的,一個與文化牽連不強的城市,就算有很多的企業與工廠林立,也將逐漸被世界所忽略。
如果你發現世界上有任何一座城市,不是因為它的文化而令你覺得有趣、吸引人,請告訴我。
問:你認為,城市,將變得比國家還重要嗎?
答:在世界愈來愈開放、國際化的時代,城市將變得愈來愈重要。相較於15年前,現在的歐洲在政治上更為整合,國家間在貨幣、經濟政策等等各方面整合的大趨勢是不變的。當國家變得模糊,最為貼近民眾的認同感,將來自於城市本身。
畢爾包想的並不是登陸月球這樣荒謬的事,而是在合理的軌道上,改善基礎設施、生活品質與環境、文化設施。如果畢爾包想要成為一個與世界連結的城市,就得強調文化上的影響力。
所以城市間的連結變得重要,城市間的競爭也開始了,因為城市開始展現吸引力。
問:對世界上其他中型城市而言,你認為畢爾包經驗最珍貴的一課是什麼?
答:每座城市各不相同,畢爾包的經驗未必適用。但我認為,城市的發展是長遠大計,市府團隊在做決策前,應該深入研究城市的優勢、劣勢,想像未來城市究竟想變成什麼樣子、在國際上扮演什麼角色與定位。
我想市長應該盡力求取公私領域的全體,對城市未來的策略達成共識、並且願意承諾長期支持城市的變革。畢竟一座城市的未來發展,要比市長的選舉任期來得更為長久,而且不是一、兩位市長任內就能完成目標;所以取得共識的持續性政策,才能讓城市成功轉型。
而且重要的是,一旦城市開始轉型,需要兩項特質:精準與不容妥協,過程可以討論,但必須做出決策、必須動手去做。(林孟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