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社會正式宣告大缺工潮到來，同時，台灣小島也成為全球自動化AI產業鏈的大國；在缺工與AI兩股力量夾擊下，最傳統且不可或缺的民生服務之一——計程車產業，未來將如何發展？
台灣缺工現象，不只在高科技的半導體、軟體等高科技產業，連計程車司機和照顧服務員這類的基層勞動工作者，業者（特別是中間平台商）也祭出高薪徵人，讓我這個追蹤計程車產業發展20多年的研究者，一時之間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
原來，在衛星派遣科技介入計程車這個傳統產業20多年之後，產業接下來面對的競爭，最稀缺的資源，竟然是「人力」（司機）。而且不論是老手或新手（甚至沒有職業駕照者），車隊業者或平台商都願意從頭培訓起，且不計代價。
勞資不平衡，產業發展不健康
回想筆者2000年初期開始研究「計程車服務科技化」此一題目時，當時全國司機數量約有九萬多位從業工作者，市場呈現「供過於求」的困境。那時開在路上繞行的運將往往找不到乘客，所以司機不得不加入有派遣系統的大型品牌車隊（例如：台灣大車隊）或第三方媒合平台（例如：Uber），爭取接到生意的機會。面對擁有乘客和媒合平台優勢的資方，接單的承攬司機毫無議價能力，平台抽成或佣金只能被資方片面決定，勞動工作者有著嚴重的「被剝削感」。
現實逼人低頭，為了賺回足夠維生的收入來支持生活所需，大多數運將不得不超時加班開車營業，用健康為代價換取新台幣，生活苦不堪言，司機過勞成為常態。
這一群辛勤工作的基層運將，為了生活與生計，超時開車接客，犧牲了生活品質、家庭親情，更嚴重的是賠上健康。筆者深覺，這是一種不健康的產業發展。因為資方與勞方無法互惠共好，終將導致產業惡性競性，朝向劣幣驅逐良幣發展。
故筆者於2007年回國開始教書起，便帶著逢甲大學生發動計程車司機的關懷與陪伴行動，每月定期舉辦司機電影院和聚餐，利用各式活動，提供運將輕鬆自在的家庭相聚時光，並籌辦司機多元培力課程，致力打造優質司機，打造職業認同度，提升司機自我形象，同時，教育社會大眾尊重不同職業的差異性，感恩許多基層勞動者為了守護社會的默默付出。
促銷戰讓司機變成工具
但風水輪流轉，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過去近20年個人的學術努力與社會倡議，嚴格來說，並未喚起資方業者（車隊或平台）對勞動司機的重視與珍惜；反而為了鞏固市場地位與乘客忠誠度，車隊與平台業者更願意加大力度大打促銷戰，來吸引顧客，毫不留情地讓更多願意「嗡嗡嗡、勤作工」的血汗司機自動拉長工作時間來獲取報酬。
表面上，願意承攬接單載客的辛勤運將似乎獲取更多收入，但其實小黃運將只是實現平台或車隊獲取利潤或打擊競爭者的「工具」，都只是這一盤移動平台競爭大戰中的過河卒子。
事實上，這樣的結果是值得理解的。畢竟，資本主義運作的基本原理就是「獲利極大化」，司機超時工作賺錢似乎也怪不得人，因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但這種平台經濟的零工發展，並非社會之福，也非業者之福。怎麼說呢？
關於這個問題，要回到所有平台競爭的最終極目標是什麼？當然也包含計程車產業的叫車平台。這是一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答案，就是在萬物聯網、AI隨手可能的智能社會，可以預期屆時派遣平台上的大部分服務，將以「電動無人車」取代「人力司機」。如此叫車媒合軟體平台業者將大量投入自駕車的硬體整合，全面擺脫司機人力不足的威脅，掌握更大的議價力，實現贏家通吃的獨占力。
而這也是NVIDIA執行長黃仁勳，提倡人工智慧（AI）將無所不在的美好圖像。如今計程車平台經濟正處於過渡階段，因為AI數據量尚不足夠、無人車產業也尚未發展完善，故在當今少子化、高齡化與躺平文化的現實條件下，各大車隊與平台業者不得不以高額補貼來綁定（lock）司機（甚至有業者喊出加入即送油電車做為吸引條件），才有機會贏得最後的勝利。
AI可能導致社會不公平
但在這一個大部分工作都被AI拿走的未來社會中，一旦社會中的人們（例如：九萬多位計程車司機）沒有了工作，也沒有收入狀況下，那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沒有了工作的人類，凡事靠AI的社會，人們會更幸福嗎？原本就是社會底層的計程車司機，失業後的他們將何去何從？
嚴格來說，人工智慧的迅速發展與應用，特別是以無人車駕駛取代計程車司機等基層勞動力中的應用，未必能帶給人類整體社會更多的福祉，反而可能導致更巨大的「社會不公平」。
首先，如果計程車司機等基層勞動者，在未來大量被無人駕駛技術所取代，這意味著許多底層工作者將面臨失業威脅。失業不僅影響勞動者個人收入來源，還可能對這些勞動者所肩負的家庭所需（經濟支持、生活品質、家庭關係……）與個人身心健康、自我認同，造成嚴重影響。
其次，技術進步所帶來的經濟利益，多數會集中在少數掌握資本和技術的人手中，而廣大基層勞動者則被邊緣化，生活困難加劇。當大部分人失去工作，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公現象將更加顯著，社會矛盾和衝突也會隨之增加。
最後，企業為了鞏固市場地位和獲取更多利潤，將會更加大力道投資自動化和倚賴AI技術，並對勞動者施加更大的壓力，這會進一步損害勞動者的福祉，並衍生出更多的社會問題。
總結上述的個人反思，面對大缺工潮下的計程車服務產業，短期內，司機將成為稀少資源，平台業者和大型品牌車隊將祭出高額補貼與重金招募，確保乘客叫車的成功率，好維持其市場競爭地位。但從長期技術的發展角度，計程車朝向無人駕駛，將是不可避免的產業趨勢，屆時司機將面臨遭受無情淘汰的事實。
善用人力及AI運算力
台灣扮演全球 AI供應鏈重要硬實力關鍵角色，但長期以來，我們極度缺乏服務設立計與生活想像的軟實力，以至於難以出現服務創新或商業創新的獨角獸或國際品牌。
台灣計程車產業，在全球屬於十分獨特的生態體系，既可以長出像台灣大車隊或LINE Go此種十分本土的生活服務型平台，又可以兼容並蓄像Uber這種全球叫車平台的合法落地，是一個十分適合做場域驗證和系統驗證的國家。
建議政府可邀請交通部、經濟部、國科會和相關領域人士，組成「移動服務創新國家隊」，邀請車載資通訊製造大廠、系統整合業者和媒合業者，以人為中心的需求導向出發，探討如何善用服務提供者的人力（human power）和AI運算力（computing power），發展出有「人情味」的智慧型移動接送服務，創新出可以在產業競爭與社會平等間尋求平衡的商業模式，打造不只是AI製造的科技大國，更是AI應用的創新大國，回應聯合國SDGs的永續發展最終目標——Leave NO ONE Behind（不遺漏任何一個人）。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作者為逢甲大學社會創新暨永續碩士在職學位學程特聘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