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中常常有所謂正常及不正常的區分,但是事實上,所謂正常並不是一條線,而是在容許範圍內一般人行為的準則,超越了這個容許的範圍才算不正常,而一個經常生活在正常區域外的人,才算是精神有問題,因此,一般社會的容忍度還是非常大的。
然而跟著社會不斷的改變,「正常」的標準也不斷地修正與轉變,以往絕對是「禁忌」的,說不定過了幾年會變成可以接受的「異常」,再過幾年甚至變成了「正常」。反之,以往認為是「正常」的行為--例如纏小腳,過了一個時代,可能就變成了「不正常」的行為了。
「正常」沒有標準
另外,雖然在相同的時間,不同國家及地域的人還是可能有不同「正常」的標準與尺度。一個在這裡正常的人,到了另一個環境可能被視為不正常。在邁阿密沙灘穿三點式泳衣的女郎,突然出現在沙烏地阿拉伯的沙漠中,絕對被視為「不正常」了。
因此,一個正常的人,必須先對自己所處的人、時、地有一充分的瞭解與掌握,其次是對未來的改變具有適當的變遷及適應能力,這樣才能在「正常」之餘有能力去發展自我,培養自已的個性,否則,還沒表現自己多麼「性格」及「出眾」之前,也許已經被人強迫送進杜鵑窩--精神病院去了。
目前台灣變化之大、之快可能是在世界歷史中少見的,一方面我們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經濟、教育、政治、文化……各方面都在發展及變遷中,加上客觀的時間也正從二十世紀末漸漸地進入二十一世紀,作為一個時間性的生物,更感受到自己個別生理年齡改變造成的成長、成熟或衰老,因此,要別人及自己經常感覺穩定的「正常」,似乎也是一種奢求了。
不同的背景及年齡對時代變遷有不同的感受與反應,因此要求所有民眾對任何事有完全相同的認同及看法是不可能的。面對目前台灣社會中形形色色的現象,每個人都覺得混淆及不可思議,但如果瞭解到我們社會中組成分子的背景、出身、經歷是如此的複雜及相異,大概也會知道這也是「正常」的表現了。
譬如說學生參與街頭活動,我的看法與一位大學二年級學生的看法絕對很難一致,到底是誰對誰錯?或誰比較「正常」?這不但沒有答案,甚至問題本身都沒有意義,因為這種問題是沒有絕對答案的,是因人、因地、因時而有不同的解答的。真的要判斷我們二者的看法何者正確,必須先就二者的生活歷史及背景去瞭解,而不是從問題的學理去討論。
小片吃香蕉的時代
五十年不是太短的日子,因此回想由小到大的生活歷程,也很明顯地感受到各種變化的劇烈。自小生長在淪陷區的上海,雖在對政治還沒瞭解的年歲,卻仍然感受到貧窮的壓力,在上海至少還可以有基本的生存條件,但零嘴、水果等就沒聽說了。
記得小時候和姐姐妹妹玩家家酒,全家找遍只找到一點醬油及鹽(連白糖都沒有),可是大家用鹽沾著醬油玩「宴會」的遊戲,也覺得很有意思。
抗戰後第一次看到香蕉,全家注視著父親很莊嚴地將一條香蕉斯斯文文地剝下皮,然後平放在盤子中,用小刀很細心地一小片、一小片切下來。第一片給媽媽,她還留下來說給我多吃一片吧--因為我是唯一的兒子。第一次吃到香蕉,這味道是終身難忘的。
現在有時在冰淇淋店,看到兒子吃香蕉船剩下大半盤的冰淇淋及香蕉就丟下不吃時,不免回憶到媽媽省給我吃的那一片香蕉了。
小時候沒有玩具,沒有零用錢,過年時長輩象徵性地還是給我們小孩一些壓歲錢。
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六個小孩子將壓歲錢聚在一起,派我去家附近的餅乾工廠買半斤碎餅乾,因為每天常聞到餅乾香味都從來沒吃過。那家工廠有一個箱子裝的是不小心做壞的餅乾碎片,很便宜的賣給顧客,但對我們來說還是很貴。
從沒做過顧客,那天我很神氣地走進去,指著碎餅乾說:「秤個半斤。」誰知道那個店員就蠻不客氣地回我一句:「起碼一斤!」鎩羽而歸,大家不但沒洩氣,反而笑成一團。現在遇到姐姐妹妹在一起時,還常常互相以「秤個半斤」,「起碼一斤」來互相調侃一番--這正叫窮開心吧!
進入書的世界
在一切都很缺乏的情況下,相對地,時間似乎充裕得用不完,我只要看到書,就有時間去唸。還記得弄堂中有一家小圖書館,也不知道是那個單位開的,可是開放給小孩子去看書,有很多兒童書刊,對我而言其是覺得進入了寶山,不知在裡面消磨了多少時間。對照起來,對目前坐在電視螢幕前幾小時的兒童來說,也不知誰是比較正常了。
抗日勝利後,過了沒幾年好日子,共產黨又到了上海,父親及大姐想盡辦法逃到香港,而其餘的我們又留在共產黨統治下過了三、四年。
那些日子,使我深深體會到精神的不自由遠比物質貧乏痛苦得多,因此當我們終於以共幹口下說的「社會寄生蟲」名義,勉強准予赴香港;然後輾轉到台灣,在基隆港外看到「自由中國」四個字,我居然大哭起來,同樣的現在國中生看到我那時的表現,大概也會認為我是太「不正常」了。
師大附中畢業後,考上東海大學。當時學校設備不能和現在的學校相比,差太遠了,尤其實驗設備更是比不上目前的高中。老師有博士學位的,可說絕無僅有,說標準國語或英語的,也鳳毛麟角,因此上完課後,不但很難用實驗來印證,也沒有豪華到將上課時聽不懂的老師鄉音用錄音機錄下來,只有自己多花時間去自修了。
然而老師、同學、學校行政人員之間都相安無事,互信、互尊,畢業後到國外進修也都能順利得到碩士、博士,比起動不動就抗議,要求權利的現代激進學生,也不知是誰比較「正常」了。
客觀的真善美
因此我們至少可以得到共識,「正常」本身不是不變的,我認為我前述的一些經驗及反應絕不是「不正常」的,然而我也不願意很頑固及本位地認為現代年輕人相異的表現就是「不正常」,尤其在一個多元化的社會,我們根本就不應奢求在一切事上都要求統一化及標準化,而應容許有各種程度不同的表現才是「正常」的。
國者人之積,一個國家的形象是由不同的人及不同的表現組成,卻很奇怪地還是會給別人一種整體的「形象」。台灣好潔癖的人總有的吧,但整體來說,日本或新加坡好像比我們整潔;開車中規中矩的人多得很,但交通紊亂卻也是舉世聞名的,因此,雖然我們容許很多的「自由度」,但整體來看,還是有好壞及優劣的不同。
猶太人就聯想到小氣,舊金山就想到同性戀,韓國棒子就是兇悍些,日本人就愛叫他「小日木」,要改變一個民族的形象比大學聯考學校及系排名的上升改變更難。
因此作為一個民主國家的國民,不能獨善其身地只求自力救濟就可以的,世界上還是有一些客觀及絕對的真、善及美,在大家容忍度愈來愈寬廣多元之際,仍是有一些是非應保存及固守的。
同性戀可能只是「異常」而非「道德」問題,然而對大多數的人來說仍然是「不正常」的,不管再加以什麼形容詞,愛滋病就是一種可怕的病。雖然美國有些「開明」的牧師替二個男人證婚,但我認為,男女相愛結婚仍是唯一「正常」婚姻的行為。
台灣的「正常」人
很可惜目前台灣似乎有些趨向於過分放任及自由,可以容忍一切行為,做什麼事都可以,只要你敢言、敢行,加上傳播機構一配合,加上人多勢眾,似乎沒有什麼是不合法及不正常的。可是人以歷史的眼光及客觀理性的良心仔細地來評衡,很多目前認為是正常的事,其實是不正常的,自認為是正常的人,也是不正常的,可以說是充斥了很多不正常的「正常」人。
一個正常的人,是愛自己也愛別人的;一個正常的人,是為這一代著想,也想到下一代的;一個正常的人,是要求自己不少於要求別人的;一個正常的人,也是知道施比受更為有福的。希望在台灣的中國人不單是在自己眼中看為正常,也在世界各處及未來的時代中被認為是正常的正常人。
(阮大年為交通大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