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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賓雁:我的勇氣來自人民

遠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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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編輯部

1988-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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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賓雁:我的勇氣來自人民
 

本文出自 1988 / 10月號雜誌 第028期遠見雜誌

我常說,大概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個像中國大陸的地方,正在發生一種深刻的、充滿各種戲劇性矛盾和衝突的大變革過程。

因為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所受到的限制,和種種其他的原因,在大陸上,很多是這個省不瞭解那個省,甚至在同一個城市裡,也未見得都知道這個城市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說的不僅僅是黑暗的一面--困難、問題、危機的認識不夠。就是另外一面--發展、進步、變化,也遠遠沒有被大家認識。

我說這話是根據這九年來,走了大陸十六、七個省分所得到的印象。我在中國享有一些特殊的條件:坐在家裡,就有很多人來看我,各省的客人、各省的來信,使我能掌握很多情況。當我到一個地方去採訪的時候,也會有很多人主動跑來提供一些情況。

有危機也有潛力

所以,就我個人的瞭解,大陸今天總的情況,一方面處在極大的困難,甚至可說是危機;另一方面又有很多潛在力量沒有發揮出來,可以說仍充滿著希望。

我們認識問題,往往容易用傳統的觀念或抽象的觀念來看。我個人在認識中國的問題上,也走了很多彎路,常常把複雜的事情,看得簡單了。從一九七七年開始恢復寫作起,幾乎每年年底回顧這一年的時候,都會發現我把中國的事情看簡單了。但是,到了第二年,我仍然會重覆這個錯誤。

為了使大家對中國間題的複雜性有基本的瞭解,我把它經歷過的一些情況向大家報告。

一九五六年到五七年這段期間,歷史曾經給中國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即史達林去世後,蘇聯在赫魯雪夫的領導下,開始一場改革。

史達林的死,特別是赫魯雪夫公布了史達林的罪行,對中國起了一定的振動作用。毛澤東當時準備採取一些措施,我們當時認為他確實想把中國引上一條自己的道路,而不是抄襲蘇聯史達林的道路。所以,一九五六年大家抱著很大希望。

被迫接受罪名

同時,也在這一年,宣告毛澤東倡導的「社會主義改造的全面完成」。在農村中,普遍地成立農民組織、高級合作社。在城市中,把資本家企業變成公私合營,實際是國有。手工業、工人也組織起來,成立合作社。基本上沒有私營企業,甚至沒有多少個體工商業、手工業。

當時作為一個勝利來歡慶,但也就在此時,社會主義改造的弊端、共產黨在中國大陸執政七年中發生的一些問題,包括共產黨一些幹部(當時還是很少)身上腐敗的現象、違法亂紀、欺壓公民等,開始暴露出來。

我作為一個記者,當然對這些問題更敏感些。不只是我一個人,當時很多年輕的記者,都覺得這些問題很嚴重,很值得注意。於是,我們就寫報導、作演講,這些在一九五七年,就成了我們的罪行,很多人被打成右派;新聞界被打成右派的比率比教育界還要高些,大概是百分之十幾。

我現在要告訴大家的,是當時我的一種複雜心情,反映了中國社會當時很複雜的情況。本來我認為我是對的,我沒有錯,我按著毛澤東的號召來寫文章、來作詩、來行動。但後來為什麼會變成右派,我想不通。

但是很快我就接受了罪名,在右派分子處分的決定上簽了名;當然,有相當多沒簽名的人,他們很堅強、很令人欽佩。但當時我覺得輿論的壓力非常大,毛澤東的威望又很高,假如不是我錯了,就是毛澤東錯了,而毛澤東是不可能錯的。

共產黨過分自信

同時,我周圍的人,老實說,也並沒有真正想通,也是在這種輿論的壓力和毛澤東威望的壓力之下,也認為,或者表示他們認為我是一個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這又對我形成一個極大的壓力,跟三十年後我第二次被開除黨籍又不一樣。 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共產黨和毛澤東在五0年代以前,享有極高的威望,是非常重要的歷史事實。多數人並不是被迫地表示非要擁護他不可,非要鼓掌不可,多數人是出自內心。

比方工人、農民、他們不一定瞭解反右派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覺得,共產黨確實幫他們翻了身。國民黨統治時物價很高,地主才有土地,而他們沒有土地,社會治安也很壞。解放以後,這一切都好了。 我為什麼說這是一個重要的歷史事實呢?因為,國民黨的撤退、共產黨的勝利,被人們看做一個歷史上從來沒有的大變化。帝國主義跑掉了,至今仍然是事實;中國真正獨立了,工人、農民的地位提高了,而且有一種平等的感覺也是事實。共產黨的幹部、軍隊,當時給人家的印象確實是非常廉潔、守法。

這一切形成一種浪潮,沒有人看到共產黨有什麼問題,中國大陸土地上一切發生的好事情,都要歸功於共產黨。而一切壞事,都是國民黨幹的,或者就是帝國主義幹的。這樣的事實,導致共產黨過分自信,認為他自己不會犯錯誤,認為有這麼多人擁護他,他就有權按照自己的意志,在中國大陸推行他自認為正確的政策。

所以,五七年我被打成右派,是一個生死存亡的問題,但是我也接受了,就是因為有這麼一個強大的力量。當然,中國大陸的變化、形勢的逆轉,也從這個時候開始,現在共產黨中央,也承認這一點。

問題早已萌芽

今天中國大陸存在的一切問題,嚴重程度比起五七年以前,不曉得要增加多少倍。而共產黨解決這些問題的主觀能力,又比那時候小了很多倍。一九七六年四人幫粉碎、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發生了包括文學界、社會、政治、經濟上的種種問題,所有這些問題在一九五六年都已經萌芽了,甚至都已經被別人提出來了。

甚至於有些問題,當時被打成右派的人都已提出了相當好的解決方案。比方說幹部制度問題。這次我離開大陸之前,看到一個材料(編按:資料),是一九五七年地質部一位年輕幹部提出來的,他認為幹部的任免、選拔應該有一套完美的制度。他當年提的制度,也正是現在中國共產黨準備實行的,整整遲了三十年。在農業經濟方面也是這樣。

不相信右派平反

在新聞工作方面,我於一九五六年發表一篇特寫,叫做「本報內部消息」,裡面實際上就是在宣傳我的主張:報紙應該辦成什麼樣子。我因為這樣的作品被打成右派。現在,三十年過去了,證明新聞界對當時我提出的所有問題,仍然沒有解決。黨報仍然是大家不愛看的;很多消息仍然是封鎖的。

這是一九五七年發生的逆轉,二十二年之後,也就是從我三十二歲變成五十四歲時,我們這些人又重新獲得了政治權力。但我還要告訴大家一個事實:當盛傳要給右派平反,恢復所有失去的一切--工作權利、工資、黨籍、職位……等時,很多人開始都不相信,包括我在內。因為毛澤東在一九六二年說過:「右派不存在針砭和平反的問題。」

我相信這些右派,到了一九七幾年的時候,恐怕大部分的人心裡都明白是搞錯了,但是沒有幾個人認為自己應該起來造反(文革期間,有過一些人組織起來,湖南有幾個人辦了一張報紙,要求給右派平反,當然很快就被打下去了)。

大家都知道,右派多數是知識分子,儘管知道被搞錯了,但沒有幾個人認為自己應該起來爭取平反、應該起來鬥爭。甚至傳來要平反的消息,也不太敢相信。

我為什麼說這件事呢?中國知識分子的心態,到了一九七八年,仍然是安於現狀,不敢和共產黨巨大的權威挑戰。而且即使不平反,今天仍然會老老實實的在大陸工作。

「人妖之間」惹麻煩

我說這個事實,就是想告訴朋友們,共產黨要想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要想知道自己的錯誤嚴重到什麼程度,也並不容易,因為沒有人告訴他。

七九年一月平反以後恢復工作,我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五月分到黑龍江一個會議上講話。我認為那時講的話比較溫和,沒有攻擊毛澤東,甚至還說他兩句好話。但會議剛結束,馬上有人到省委書記那裡打小報告。說我講話中攻擊毛澤東、攻擊大慶(大慶是東北油田,全國工業學習的榜樣,甚至是全國人民學習的榜樣)。

剛平反幾個月就遇到這種事情,當時我確實緊張了一陣子。但接下來我又寫了「人妖之間」,寫完之後引起很大的麻煩,黑龍江省委也告我,說我寫得不真實,說我攻擊社會主義,而且糾纏不休,從一九七九年打官司,一直打到一九八七年。但我為什麼沒有停止寫作?一篇一篇的寫下去,一九八二年寫了第二個全國最大的「貪污案」,一九八四年得罪了陝西省委、甘肅省委;到一九八七年,我已經得罪了七位中國省委和上海市委。

我為什麼這樣做下去?有人說我很勇敢,但我瞭解我自已並不是很勇敢,甚至有點怯儒。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國發生的變化,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發生的變化。

我們現在說到共產黨時,就像大陸的人以前想到國民黨一樣,認為很壞很壞,整個黨都要不得,每個黨員都是壞蛋。事實上,任何一個黨情況都不是這樣。國民黨的情況我不敢說,因為我不瞭解,但是,至少共產黨從七0年以來,變化是很明顯的。

比方說,鄧小平作為一位政治家來說,一九七九年,他敢於提出大膽的經濟改革,敢於給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右派平反,確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中國人民覺醒了

我知道鄧小平有他的缺點、有他的局限性、有他的錯誤。但是,在把中國大陸推向改革這一點,還是功不可沒。

七0年以後,為什麼我敢這樣一篇一篇地寫下來?因為當我看到有七位省委反對我、攻擊我的時候,我同時感覺到,我背後有更強大的力量,就是中國人民的覺醒。中國共產黨內很多幹部,包括相當高的領導幹部,他們也同情我、支持我。

這個中國人的覺醒,不是說要推翻共產黨,而是在中國推行改革。當共產黨在改革上不夠堅決、不夠勇敢的時候,推動中國共產黨更堅決、更勇敢的把改革進行下去的這支力量,就是中國的老百姓、中國的人民。

說起來好像很抽象,其實不是很抽象。這個過程從文化大革命中就開始了,像我這個人應該是相當遲鈍,我對毛澤東、對共產黨錯誤的認識,遠遠不如很多年輕人。

大概是一九六九年或者一九七0年前後,就有相當多的年輕人認識到文化大革命的錯誤,且進一步認識到毛澤東犯的嚴重的錯誤。

上海有個姓王的大學生,是華東師大數學或物理系的,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突然關心起政治來,於是就攻讀馬克思主義的原著,研究中國問題。他發現毛澤東徹底的錯了,做了可能是到目前為止,最深的剖析。最後這個人當然被抓起來了,在四人幫垮台後被槍斃,很可惜。

比起這樣的年輕人來,我是遲鈍多了。

天安門事件意義重大

一九七六年有了明顯的變化。大家都知道,天安門事件不是一般的事件,而是中國人民走向覺醒的重要標誌。那時,除了共產黨外,中國大陸沒有一個民間的政治組織;也沒有一張報紙或一份刊物。但中國幾百萬人就走上了天安門。許多熱血青年發表演說,慷慨激昂。直到七九年,勢頭才慢慢減弱。

這種事不僅在北京發生,南京、西安甚至其他幾十大城市也發生了。這是件了不起的事,我認為它標誌著中國人開始醒悟,覺得該參加到決定自己歷史命運的過程中去,而不是袖手旁觀,不是被動的、消極的等待,一切由共產黨決定。這是個相當重要的事實。

作家不再沉默

這個事件後,由於鄧小平領導下的中央,主動的推行改革,所以全國人民把注意力及希望放在鄧小平身上,不十分重視民間的運動,但民間自發的覺醒過程,實際上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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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中國的作家開始說話,這又是一個很重要的跡象。

中國這四十年的歷史可粗略的分為前三十年和後十年,前三十年裡,即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七八年,中國作家基本上是按照共產黨的要求寫作,有各種各樣的限制;和共產黨政策不一致的政治題材不能寫;寫歷史題材時,只能寫人民運動,不能寫統治階級人物的思想;戰爭當然應該寫,但不能寫戰爭的痛苦;個人生活,尤其是愛情,也不能寫。總之,個人的悲歡離合、痛苦幸福,都是不能寫的。

所以大家翻開那三十年的文學史,基本上沒有寫當代生活的作品,或者說,有影響的作品都是寫歷史的。

一九七八年發生了變化,人們開始寫所謂的「傷痕文學」。當時沒有一個共產黨的領導人說大家該寫傷痕文學,該寫文化大革命。然而還是有人寫了,不但寫了,而且還有很大的影響,甚至得了全國創作獎。

從這時開始,越來越多的作家,將眼光投到近二十幾年的歷史和當前的現實上。應該說相當多的作品,從七八年到八三年,是寫所謂陰暗面的。這在共產黨某些領導人眼裡,到現在仍認為不應該提倡,有些作品也因而遭到取締。

走這條路並不順利,但仍有許多作家這樣走了下來,包括我自己在內。這是因為看到中國社會及黨的變化,受到了鼓舞的緣故。

讀者熱烈支持

方勵之去年到義大利,講了很厲害的話,當時大家都很替他擔心。結果,事後證明沒有什麼事,當然上級對他是不滿意的。

這些,在過去都是不敢想像的。我的讀者也以為我仍像反右派時期一樣,沒有工作、沒有工資,甚至會被抓。所以有大量的來信、寄錢、寄吃的、寄藥品,甚至幾個工人商量後寫封信給我說:「劉老師,我們估計你現在已經在監牢中,我們說好了,每個月寄給你五十元做生活費,請告訴我們你家的地址,你家的困難我們要承擔起來。」

去年一年,我收到的信,大部分不是知識分子寫的,很多是普通工人,甚至公安部隊、軍隊裡的人,及十四、五歲的初中學生寫的。這些來信中有三分之二都寫了真實姓名及地址。而且,很多人知道這些信我可能收不到,可能被檢查,所以在信上就罵:「你們聽著,這位先生是受憲法保護的,如果信被拆開……。」

我在大陸收到的信不算太多,一天約二十封,一個月下來有六、七百封信。但我總是這麼想,中國人不大習價寫信,尤其受到文化的限制、經濟條件的限制,普通人家一年收不到二、三封信。包括我在內,朋友來信我不一定回。所以收到一封信我就把它看成一百封。恐怕有一百個人想要給劉賓雁寫封信,結果沒寫;有話想跟我說,結果沒說。去年也收到不算太多,約有二、三千封類似的信。這就是中國的變化;而這變化還在發展。

多數人關心政治

從遠處來看中國的表面,會覺得一片混亂,簡直沒有希望;物價高漲,有工作的人不多,還要拿出更多錢買吃的,維持基本需要,這些都不正常。因此,很多人到處想辦法多賺錢,這也是事實。但是,我決不相信,所有中國人都不關心中國的命運。

從表面上看,很多人似乎不把社會當做自己的,發牢騷、罵街等到處可以聽到。但是,往深處看,多數中國人還是很關心政治,比美國人、法國人、德國人更關心國家。過去因為個人基本生活需要未獲得滿足,甚或受到威脅,因此,那時想在中國實行民主,並沒有基礎。因為每個人都沒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維護。 現在有為數不少的人,約一千多萬個家庭,甚至二千萬家庭在從事私營企業或個體經營活動。他們賺了錢,心裡會矛盾:投入生產可以賺更多錢,但又怕收不回來,萬一共產黨政策改變怎麼辦?因此有人把錢埋在地裡,有的會去修祖墳,有的拿去賭博。這是造成物價上漲因素之一。這些人能不關心國家政治嗎?能不希望改革進行到底?

知識分子需要啟蒙

從一九八0年開始,我就聽說現在大學生不行了,認為七七、七八、七九這三年進大學的學生比較好,都經過文化大革命的磨鍊,曾經狂熱過、犯過錯誤、曾經反悔、大徹大悟。八0年以後畢業的學生,則很單純、很簡單,很幼稚。因此這些人不行,不關心政治。

但一九八四年四月,我到南京大學演講。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就在合肥(編按:指科技大學)學生上街的前一星期,我到天津南開大學演講。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這兩個大學,一千多人的禮堂,包括走道,擠滿了坐著、站著的人。後來回答問題時,只回答一部分就提早結束,因為怕人擠不出去,空氣也不好。

一九七九年,演講次數最多時,問題有一牛皮紙袋;到了八四年,觀眾提問題的紙條多到要用書包帶回來。我當時想,他們為何而來?我既不是耍雜戲也不是電影明星。我想,他們一定是關心中國的前途,所以才來聽演講。

我演講時情緒一激動,會說些較大膽的話,在南開那次我就說:「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時代,大學生都是舊秩序的掘墓人。」我用「舊秩序」三個字,可以隨便大家怎麼解釋。我總覺得,大學生就是我們的希望所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大學停辦,沒有培養大學生,的確可惜。

回頭來說,也不得不承認,中國知識分子仍有不足之處。毛澤東的錯誤路線,留下了什麼後果?就是大家都把國家的事情推開,覺得這是「政府」的事,這是黨委的事。知識分子中,教授只要教好書;工程師只要把設計或研究工作做好;

作家、小說家只要一年寫上兩篇小說,受到歡迎就問心無愧。

所以,不僅中國人民需要啟蒙,中國的知識分子尤其需要。因為知識分子的地位,應該起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但是知識分子這方面的意識仍不夠。

總結來說,中國現在確實面臨極大困難,但也存在巨大的希望。

(謝佩芳整理)

「真正的知識分子要有獨立頭腦」

問:中國人民對「整革」(意即整頓改革)有什麼看法?你有沒有信心?

答:在所有中國人中恐怕找不到幾個反對改革的。經過文化大革命,中國人破除了很多傳統觀念,對毛的這套錯誤認識加深很多。現在不是要不要改革的問題,而是中國人希望改革更快、更徹底一點。八五,八六年發生的學生運動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改革速度太慢了。

中國終會統一

問:以中國大陸目前改革的步調,何時才會真正談到中國的統一問題?

答:我認為最終會統一的。但這事誰也不能操之過急。要尊重所有中國人,包括在台灣中國人的意願。現在,台灣人到大陸投資,大陸將原料提供給台灣,經濟上的紐帶愈來愈緊。最終大家會認識到還是統一起來好,自然水到渠成。

問:你說現在鄧小平有自己的難處,是不是他不敢徹底的否定毛澤東思想?

答:假如現在中國有三個最重要的問題。其中一個就是沒有對毛澤東徹底否定。毛澤東陰魂不散。所以。中國一方面要改革,一方面又要提思想基本原則。又要反對產業自由化。這些都是毛澤東沒被徹底否定的結果,很多人還要舉他的旗號。

我不是說思想基本原則完全錯誤,問題在於,你要堅持怎樣的社會主義。是一九六六年以前的?還是文化大革命的社會主義?或七九年以後的?無產階級專政、黨的領導都存在這些問題。

問:請你談談什麼樣的人才是知識分子?為什麼中國的知識分子有太多的幻想?中國人什麼時候才會覺悟到不只是叫罵,更重要的是開導和鼓勵,把革命運動化成演進思想?

答:知識分予的定義在國外也都不一樣。廣義是指一切有一定的、如大學以上文化程度的人,我認為真正的知識分子,是有獨立頭腦、有憂國憂民意識、願意參與社會進步潮流、倡導進步的人。

從一九八五年起,大陸興起所謂「理論熱」,因為過去長期和外界隔絕,二十世紀以來西方思想家的作品多未介紹過。

八五年以來。介紹了許多如尼采、佛洛伊德。馬庫塞等學說,年輕人興起很高的熱潮,看見理論的書就買,慾望很強烈,而且有許多中國思想家在引導,推動這個運動。但仍然不夠。五四以來的思想啟蒙運動。不斷被中國救亡運動打斷。四九年以後就完全中斷。

現在這是個很艱鉅的任務。要使中國人明白什麼是民主。什麼是人權。

問:大陸的文學很少或根本不涉及兒女私情,請問「愛人」這兩個字是從何時開始的?

貪污現象更嚴重

答:據我所知,「愛人」約是從內戰時期、長征前後,共產黨員結為夫婦即稱為「愛人」。從更遠追溯,在俄國,共產黨未執掌政權時。兩性關係比較平等、自由。後來一夫一妻關係固定下來,就越來越倒退。

中國也是這樣,在占領時期比較自由,後來就變為純粹不可更改的夫婦關係。所以「愛人」是標誌過去那一段歷史。後來夫婦稱為「愛人」就沿襲下來了。這是很不準確的名稱,特別當七老八十的人也稱為「愛人」會很難為情,而且結婚、沒結婚沒法區別。

問:你對大陸法制建立有沒有信心?你對大陸幹部貪污的廣泛性看法如何?

答:最近幾年開展普及法律知識教育,都是告訴老百姓必須服從法律,不然就如何如何,沒有告訴老百姓法律首先是保護你的,是你的正當權利。可見在某些人腦子裡,法律只是維持秩序的工具,不認為人民的權利要受到尊重。

貪污的問題,幾年來的發展,大家普遍都看到,比我一九八七年寫「人妖之間」時更加倍了。當時王守信不過貪污四十幾萬,而且是集團貪污,在四九年是最大貪污犯。現在恐怕四百多萬。四千多萬都不是最大的。

問:中國共產黨曾將毛澤東的功過,分為七三,你同意嗎?

答:毛澤東當年對史達林的功過也是分為七三,現在看來很荒謬,史達林不是七三的問題,甚至三七行不行都有問題。

至於毛澤東。現在恐怕有待事情真象的公布,在那些運動中。他起了什麼作用?扮演了什麼角色?應該承擔多少責任?但我認為。追究一個人歷史上的功過並不重要,最重要的,個人有個人的責任,但為什麼會出現這麼一個毛澤東?為什麼會享有這麼高的威信以及犯下這麼多錯誤?歸根結柢,還是中國人民能夠接受他。

但中國人為什麼能容忍他?為什麼會允許他?甚至歌頌他?推動他去犯錯誤?這些更值得我們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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