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白袍醫者常被套上「超人」般的濾鏡,期望他們應該要客觀理性、果敢抗壓、富同理心。這樣的認識,源自人們對「醫生」角色的扁平認知,對醫療體系的陌生,加上醫界不對外人言的潛規則,使得我們對醫學院學習、受訓、臨床等可能存在的體制問題一無所知。(本文摘自《受傷的醫者》一書,作者為卡洛琳‧艾爾頓,以下為摘文。)
沒有人想到醫生會心力交瘁
每個人偶爾會看醫生,有些人經常看醫生,有些人比較幸運地很少需要看醫生。但無論我們多頻繁地尋求醫療建議或接受治療,大多數的人往往只關注於自己的顧慮,而對於聽我們說話、記錄我們病史,或是在手術時切開我們身體的醫生有多種預設。要是我們有稍微想到他們的話。
我們直覺地相信,醫生能完成工作,而且不會感到身心交瘁,或不知所措。我們很少想過,醫生是否會擔心意外地傷害了我們,就像李奧一樣。我們通常單純地假設,如果他們比較年輕,那麼也會有資深的臨床醫生可以就近回答他們的問題,並確保他們準確地執行工作。我們往往不會去擔心,他們是否聰明到足以勝任這份工作,畢竟,他們已經受過多年的訓練,從醫學院和更高的機構畢業,也必須通過無數的考試。當醫生在檢查我們身體的某些部位時,我們不想抱持一種可能性,認為醫生或許覺得有些病患很吸引人。我們一點也不想知道,醫生是否喜歡病人、是否覺得病人令人噁心,或是厭惡照顧病人的責任。我們反而會想像醫生喜愛他們的工作,而且治我們這樣的病人,帶給他們很大的滿足感。
對很多人來說,我們所知道的醫療專業大部分是從電視上看來的。但不論是醫療業的相關肥皂劇,或是暗中觀察的紀錄片,都沒有作出精確的描繪。我們看不見年輕醫生覺得工作如此難以承受,而恐懼到逃跑。由於道德的原因,我們也不會看到醫生告訴父母,他們的嬰兒已經死了。然而,這只是醫生的必辦事項裡,眾多令人痛苦的任務的其中之一而已。另外還有讓妄想中的病人鎮定下來,或者嘗試搶救無效後,決定是不是要終止醫療行為。雖然電視情節可能扣人心弦,但受限於畫面和聲音,它無法傳遞腐爛屍體的氣味,或是如同一個醫我形容的:「人類皮膚燒成焦脆的感覺」。
醫療圈的文化:無法從同儕之間彼此得到安慰
醫生有很多事是保密進行的。有個醫生最近在《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寫道:「我們不能對醫療人員以外的人說這些事,因為太痛苦、太具體、太難受了。」但作者接著強調,和同事談論並得到安慰的困難,
一般人很容易以為,我遇見的醫生都是非典型的醫生,但這是錯的。2016年8月,紐約一所醫學院有個讀到最後一年的學生爬出窗外,跳樓輕生,那所大學的院長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寫了一篇意見慷慨激昂的文章。他引用梅約醫學中心(Mayo Clinic)的一份研究,描述一種「在全國醫學系學生之間流行的筋疲力盡、沮喪和自殺風氣」。他接著說,這種流行病的「根本原因」起源於:
大多數的學生在中學時期開始養成一種追求表現和成就的文化,並在他們接下來的成人生活裡不斷強化。每一次學生達成了我們其他人看起來像是成功的里程碑,例如進入很好的大學、他們選擇的醫學院,在競爭激烈的專科獲得住院醫生資格。但是,這對有些人來說,是打開進入鬼屋的另一扇門,背後藏著惡魔,充滿令人窒息的不確定性,以及無法想像的挑戰。
在這名紐約的醫學院學生自殺的幾個月前,英國的一個初級醫生蘿絲•波巨(Rose Polge)走入海裡淹死自己,這個悲劇被報紙大幅報導,部分原因是因為當時發生了40年來第一次,初級醫生發動史無前例的罷工行動,抗議強制施行的新工作契約。
工時長、與工作相關的焦慮,以及對在醫學界的未來感到絕望,是致使她最後做下這個糟糕決定的明確因素。
蘿絲的父母在為了紀念她而設的慈善募款網頁上這麼寫道。
但事情還沒結束。下一年,又有另一個初級醫生失蹤,和蘿絲一樣,她的車子被發現被遺棄在海邊。沒有人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不只蘿絲的父母出面指責英國醫生所面對的工作環境。2016年一項刊登在《刺胳針》(The Lancet,按:國際知名醫學期刊)的研究指出,全科醫生(GP,按:General Practitioner,又稱家庭醫生)的門診工作量到達了「飽和點」。同樣地,智庫機構英皇基金(King’s Fund)在2017年初發表的每季監測報告提到,病患需求持續增加,特別是有複雜健康需求的年長病患,增加了把病患從醫院延遲轉到社會照護機構的情形,還有嚴重的財務壓力導致人力裁減。這些發現也同樣出現在英國皇家內科醫學院(Royal College of Physicians)針對近500名初級醫生所做的調查,報告顯示:
70%的人長期在人力不足的狀況下輪值工作。每個月至少有四次一整天或是晚班工作,沒有時間用餐。
18%的人必須執行他們尚未受過適當訓練的臨床任務。
80%的人覺得他們的工作有時候或是經常承受過多的壓力。
25%的人覺得他們的工作對心理健康有嚴重的影響。
不過,受苦的人不只是醫生,而是我們全體所有的人。皇家內科醫學院的調查發現,有將近一半的醫生覺得,士氣不足對於病患安全會有嚴重、或是極端嚴重的影響。同樣地,2016年英國醫學總會(General Medical Council)針對初級醫生的調查指出,急診醫療的實習醫生當中,每五個就有一個擔心他們工作量對病患的影響。另一項哈佛醫學院研究人員進行的研究指出,患有憂鬱症的小兒科實習醫生與沒有憂鬱症的同僚相比,犯下的醫療過失高出六倍。這些研究員也發現,實習醫生之間患有憂鬱症的比率,是預期一般大眾罹病比率的兩倍。除了精神痛苦的比例很高,將近一半有憂鬱症的實習醫生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生病,因此只有少數人正在接受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