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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大人的迪士尼攻略:童話不是用來相信,而是用來遠望

遠見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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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好讀

2019-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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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源:pexels
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源:pexels

偶爾瞥見坐在口袋裡傻愣微笑的米奇,往往也興起一種如此生活還不錯的念頭。

為了搭配黑背包,終於找到這只二○一六年萬聖節限定的吸血鬼造型米奇,灰色披風、黑色短褲、白色尖牙,爾後他便以一種淘氣邪惡的姿態,坐鎮背包的小口袋中。

在鮮豔的童話世界與已剩黑白灰的日常服飾取得和諧,就像要平衡生活中的種種相違,如現實職業與寫作,對彼此往往也是互不見面,雖然各是一部分的我。

在朋友之中我是奇怪的,那些如今已稀少聯絡的高中或國中同學眼中,我極早便依著自己想要的樣態過,幾乎不顧課業,只看文學書,寫與讀,嚴重的國文偏科,盡情的生病,只走自己的路,還不要其他人擔心。

而出社會後的朋友,出自於不探人隱私的禮貌,坦然接受我與世界的格格不入,鎮日在家做著神神祕祕的事,把家裡弄得很空,而且幾乎不社交。與新友總是嚷著要約吃飯,但出自對人群的陌生感,卻很難真的訂下餐廳,化妝赴約。

屬於我的社交設定一直像頭羊一樣僵昏在草地,遲遲未醒。

如果這些人際交往是一種隱喻,那一定也不著痕跡的將我推向一個人的生活的。我為自己煮飯,沖洗一人份的蔬菜,準備一副碗盤,帶著一張卡片去坐車,也為自己收拾背包出去旅行。

去年我給自己一段假期去樂園走走,站在灰姑娘的城堡前,盤算著今日要吃下的甜點總量,依照園區地圖平均分配,抬起頭任微風吹過,像是動畫裡的停格。我蹲下身、按下快門,避開拍照人潮,也收攝整座城堡,並對著對到眼,戴上動物耳朵或穿戴公主行頭的遊客頷首。只因不想辛苦的戴假髮,所以選擇了與黑短髮相配的白雪公主,加上網購而來的童話禮服,在聖誕節開放自由裝扮的時段入園。

Cosplay,裝扮入園,裝扮上路。美女與野獸裡的時鐘與燭台,貓兒歷險記那隻綁著大蝴蝶結的小白貓化為人型。一群扮一○一忠狗的正妹由庫依拉領著,三位銀髮奶奶扮睡美人裡的三位仙女教母。還有父母帶著兩個孩子,四個人裝成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牡蠣寶寶、微笑貓與指路的雙胞胎。

我們穿上華服跳進現實與童話的裂縫裡,這裡有我們所需的一切,直到閉園鈴聲響起,這些笑聲將搭配著手搖風琴或是鑼鈸,直到現實世界中所有假笑的夜晚,覆蓋過格子辦公室喀擦的打字聲,或是一個人入眠的時候。提醒你曾經也有這個永遠的一天。

我學著把這一天過成永遠,把日常無謂的永遠過成重複的一天。

布棚轉眼閃爍成星辰,照亮每一只米奇銅雕塑像,投影燈光畫過一道灑落的魔法藥粉,在建築物外端映上倫敦塔橋,有那麼一秒或兩秒,可以回到你還相信魔法的時代,相信自己失落的純真跟遺失的孩童一起在夢不落島生活,你相信那張藏寶圖,相信經過人魚石礁要塞住耳朵,相信鱷魚肚子裡有個滴答鐘。你相信所有的孩子都會長大,除了彼得潘,刻意忘記在新聞上看過真人電影中飾演彼得潘的孩子,在拍攝期間長高八吋而屢屢修改戲服與海盜船窗口的高度。

童話成為你的神話,混和石灰、紅土與顏料,一筆一畫的抹寫在你的心版上。

我找到筆記本裡二十七歲時還有過一個不醒的夢,那年的十二月八日忘記何故,在手機備忘錄裡記下「發現人生志向應該是迪士尼編劇,或園區商品設計師」,其實我更想成為其中的舞者,哪怕只是揮舞著彩帶沒坐上花車,在後頭跳跑著,早午晚各一次的領著遊行,繞著園區的固定路徑。但連記下都心虛,尤其當我知道裝扮成公主的演員不超過二十五歲,就更加心虛了。

樂園中有一種人工香氣,人工維繫的乾淨街道,人工樓面造景。我喜愛人工香料更勝提煉而出的茶香,喜歡素肉素雞丁勝過從動物身上割下來的肉製品,人工是一種人文。此刻,整點的美國大街碰的一聲,像是大聲的擊掌,懸掛橫幅的透明玻璃屋頂下,銀色的彩帶漫天飄飛。所有遊客會仰頭迎接猶如二戰戰勝,經典擁吻的時刻,各國而來的幼稚人營造的巨大同溫層,用念力營造出童年的海市蜃樓。那樣的笑容像是你初次學畫,畫出的大大U型微笑,沒有任何困難可以擊敗的微笑。

其實我早就不相信童話,但童話不是用來相信,而是用來遠望。我們喜歡看著自己永遠到不了的地方,不做任何感想,因為那只是抬起頭,便剛好與你目光交接的位置,像月亮。一九三七年繪製的白雪公主動畫,美國第一部長篇動畫,六百位員工與二十萬張原稿繪,有著如今電腦繪圖看來有點傻氣的手繪線條,帶著遠古以來的訊息,如同聖經創世紀用先民能理解的語言,將意念變成魔幻電影,成為意味深遠的人生暗示。

你也是三十歲發覺膠原蛋白從臉上逐漸消失,才明白壞皇后住在每個女人心裡,女人為美貌的明爭暗鬥不會止休,不只恐懼青春不在,更恐懼後繼有人。就像八○一代後攻陷七○後,再與七○後一起提防九○後。直到一起被○○後打趴,變成公主們口中的老巫婆。

知識與美味同行,遠見請客西堤

說的都是成人世界的事,你疑惑童話般炙烈的愛與恨是否真的存在,二十歲之後說出來的謊言比實話多,但像是房間裡的大象被視而不見,有時藏在蓬裙的裙撐裡,禮服盛大而華麗,屏蔽探詢的視線。唯唯諾諾的是的好的其實都不是也不好,公主情結會害死你,你多希望拒絕乖順,逃出原先的角色設定,即使那樣會被討厭,即使不能成為主角也沒關係。

不能去恨只能去愛,溫良令人生厭,常常也要 Cosplay 成好人,磨平尖牙、削去利爪或藏起尾巴。海洋園區的遊行反派角色張狂亂舞,冥帝凱帝斯以陰間藍火豢養痛苦與慌張;虎克船長的利鉤是對金銀財寶的欲望;黑魔女梅瑟芬在被奪去羽翼之後徹底黑化,他們都在說「去你的真愛之吻」、「去你的幸福結局」,他們都是你。

純粹的恨與純粹的愛一樣懷舊復古,復古是一種憑弔,憑弔只有傷感。深藏的恨與欲望在現實中只有埋在夢境底層,在你意識衰弱時被喚醒,伸出一隻枯槁的手邀你吃下蘋果。而且是一整顆浸過巧克力與糖霜的蘋果,不是減肥時當三餐吃的蘋果。「我是白雪公主」,只有整天吃蘋果,不沾澱粉而且二十五歲以前的女人才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走出十來歲,看到的是更多接近真實的童話,線條發光而且八方陣圖騰空浮起的修羅場。你常在報紙上看到虎克船長真的逮到彼得潘,用銀鉤刮爆他的頭;看到白鹿原的田小娥是餓死的睡美人;看到小比目魚與夥伴們躺在冷凍櫃。我們創造了童話,也改寫了童話。最後選擇掛回天際瞻仰。

我們來到樂園,像是兩軍休兵的平安夜,一年一度。

遊行隊伍迎來,米奇與高飛乘坐著白色的飛馬領頭,精緻而且顏色飽和的花車,那麼美,那麼溫柔。單眼皮的日本男孩穿著戲服,從頭到尾都真心而且用力的微笑,甩動著三色長旗。公主站在金黃色的舞台上,你失竊的童年美不過她們髮上的裝飾。瓶子裡的愛麗絲揣摩動畫主角的神態,紅心皇后、紙牌衛兵都是真的,跳跳虎騎著蜂蜜罐吹泡泡,四處泡沫飛揚。這些童年與你相依的友伴在此齊聚,久別重逢,時光裡的同學會。你說沒想過能再見到你們,原來你們一直好好的在這兒。

你以為只有自己激動又感傷,但回頭看著那些分食爆米花的年輕情侶,以及肩頭架著孩子的父母們,雙眼同樣噙滿淚光。

這種事情我下次一定不做,當我穿著公主服在園區排了一小時的隊伍,只為了跟米奇拍照時,心頭不斷叨念。但是睡了一覺再來,隔天仍舊繼續站在隊伍裡繼續長待,年近百歲的米奇是真正的不老男神。我永遠不知道穿著玩偶裝裡的男孩或女孩是誰,但這隻玩偶卻無比真實,他嘴角上揚的高度,套著白手套的大手掌,如同看著虛幻的小說,卻能夠得到比真實人生更真實的東西那樣。真實從來就不是眼目所及,而是真心所感。

中午在威尼斯人餐廳吃著午餐,店員看見我帶著生日貼紙,為我在蛋糕上插一支蠟燭,戶外座位望去四周是磚紅或油黃的義大利建築,遠處有金色屋頂與圖騰磁磚的阿拉伯城堡,再往前走有整座粉藍粉紅美人魚礁石,拿著魔棒說什麼便變出什麼來的園區。

我不願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奔忙,此次入園三天,為自己設定所有園內的預約餐廳。趕赴餐廳赴自己的約,排得上隊伍就玩設施,排不上就晃蕩,看看廣闊的地中海場景,環面河域的土色丘陵,還有中古世紀的歐洲城堡造景,我拿著地圖問路找路,或是在賣店摸摸達菲熊軟軟的手臂。

你不是不知道這是悉心安排才能有的場景,也不是不知道時光久遠之後,眼前的梁柱也會轉眼傾頹。搭著淡水線經過圓山那座芒草中的舊兒童樂園,鐵蝕的粉紅色摩天輪車廂嘎嘎晃晃,雙層旋轉木馬被樹根纏繞,韁繩開出花來,像是核爆後的寧靜之地。你的迪士尼或許有一天也會這樣衰老,晃蕩著鬼氣。也許未來的未來有一天,你會牽著某個小孩的手,重遊這座精靈撤守的失樂園。梁柱傾頹,蔓草荒煙,你是唯一記得它曾經繁華的人。

一個人的旅行,一個人拿著托盤,一個人吃下單人份蔬菜,一個人對著跟你說「Snow White, Happy Birthday」的店員微笑,因而沒有人阻攔我別吃零食,或別往購物籃裡塞入這麼多物品。迎接人生中的太平盛世,雖然沒能像米奇那樣成為人見人愛的人,但要成為使自己喜歡的人,無論世界是否會為你收起所有危險的紡錘,你還是持續掏出口袋裡的籌碼繼續賭下去。

現實的公主早已失去城堡,也走出高塔,公主被王子拯救的段子,在《無敵破壞王》被迪士尼拿來自嘲。但每個女孩心中仍在作著公主夢,動畫中的公主令女孩的美感細胞躍動。幼稚園的女同學長髮微捲,有著大眼睛,睡午覺時還會交疊著雙手,是白雪公主在玻璃棺木中沉睡的姿勢,令我自慚形穢,怎麼忘記睡覺的時候也可以很公主。蓬蓬裙、舞會、馬車都是新世界的字彙,女孩們爭相學會,好在生日時許願。

人們攜手向道旁聚集,這裡像是羊皮書卷中與世無爭的小村莊,門票好貴,確實要外頭打殺掙錢,才能來過過幾天不用再爭奪的日子。跟上了,隊伍來了,果陀來了,他們說。儀隊先行,袖扣與花紋都發出燈光,整齊一致的儀隊,穿著溜冰鞋踢跳的步伐,那個拔出石中劍的男孩坐在溫馴的恐龍手上,恐龍開心時,胸前的條紋會閃起不同顏色的光亮。神燈精靈從藍色變成虎斑再變出夏威夷花襯衫,送你三個願望。我們用盡一切心力想像自己與世界最美好的模樣,再花一輩子去跨越這些夢想與現實的鴻溝,在你已經不再相信夢想時,你看見最璀璨的夜間花車遊行,至少今晚,至少這一秒你可以再相信一次。

那不知是第幾次你夢到重遊樂園,每次都要從舞濱站下車,從天橋上的大道開始走起,連夢裡都會走,你熟門熟路到可以寫一篇迪士尼攻略,卻寫不出大人世界攻略,你就這樣被世界擊潰,然後在樂園復活。在夢裡你知道園區夜晚點亮每一顆燈泡,燈泡隨著枝枒而彎曲,大樹像是一把火炬,十月的日本在傍晚後氣溫下降,成群的女高中生穿著百褶裙與男孩笑笑鬧鬧,買了夜光票來追最後一場城堡煙火。他們用投影燈在灰姑娘城堡投射經典動畫場景,搭配著煙火與節奏,這招太賤了,他們想逼哭你。

但你不會哭的我知道,因為你歷經千山萬水,好不容易走到一個沒有眼淚的地方。

寫給大人的迪士尼攻略:童話不是用來相信,而是用來遠望_img_1

本文節錄自:《借你看看我的貓》一書,張馨潔著,九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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