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有一輛特製的推車,我想聊聊他的故事。
其實路上很多人都有手推車,每個人的推車不盡相同,但是功能大致都差不多。防雨、能動是最基本要求,原本林祥雄阿伯做手推車,初衷是裡面要裝一些髒衣服,所以手推車也就用一些廢鐵綁一綁製作完成,萬一被推走了也不會心疼。
但是很多前輩因為遶境的時間長了,就開始有各種變化,例如說有人加裝了陽傘,有人加裝了剎車等等。而李先生的推車就是專程請人特製的,把手特別長,在推的時候可以有多種變化,因應長期不動的姿勢可以有所伸展,手部肌肉比較不會僵化。
記得在我徒步的第四年,李先生帶了一團婆婆媽媽一起遶境。
李先生一直是一名勇腳,徒步十多年從不退縮,甚至常帶朋友完成這段遶境之旅。但是這一次,是他第一次一口氣帶了這麼多人。
平常我們在徒步的過程,如果剛好遇到認識的友人,大家腳程差不多就會一起前進,不過路途中彼此不會互相等待,每當進廟參拜,如果有人想多休息一下,其他人就會先走,這是基於每個人節奏上的不同,彼此尊重互不影響。我們都跟一起走的朋友說,除非是特別需要人帶領,否則我們的態度都是盡量處於放牛吃草的隨緣狀態。
記得那年回程的路上,在明道大學附近看到李先生,他的表情非常不對勁,一副臉色慘白的痛苦樣子,一點都不像平常健步如飛的他。
其實走到明道大學的路程是這九天裡面最輕鬆的,一般來說這一天是我們最能休息到的,可是他卻一點都看不出來有輕鬆的模樣。
這一天只需要從西螺走到埤頭,算是這些天裡最短的路程,所以在這一天裡面,我們會盡早走到埤頭合興宮,然後進入北斗奠安宮,接著自己找地方休息。聽老一輩的說,因為以前某一年,鎮瀾宮廟方跟西螺福興宮廟方有點誤會,結果福興宮廟方臨時不接鎮瀾宮的大轎。
鎮瀾宮只好臨時找別的路線駐駕,那距離比較近的就是北斗,奠安宮非常歡迎大甲媽,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接駕安排工作人員食、宿等都沒有問題,但若是以後西螺跟大甲的誤會解開了,希望鎮瀾宮還是都要在北斗駐駕一天。
當時廟方答應了,所以之後每一年媽祖回鑾走到北斗這裡,都會按照當年的約定駐駕一日。後來西螺跟大甲的誤會解開了,自然就還是按照古早路線遶境,只不過大甲媽祖會在北斗這邊多停一日。因此這一天隨香客可以有一個比較輕鬆的行程,早一點到北斗,然後在北斗國小旁邊找沐浴車,洗好澡就好好的休息一下。
話說回來,滿臉痛苦的李先生仍舊拖著蹣跚的步伐前進。我跟樂爸追上李先生的隊伍,就看一左一右兩個女人搭著他那特製手推車的長長握把,三個人三種步伐,互相牽制前進的速度。
看這兩個女人的腳步,幾乎已經是到了無法前進的狀態,一步一行要不是李先生的推車拉著她們往前走,大概十有八九需要搭接駁車才能前進了。
樂爸靠過去,看李先生的表情似乎是無可奈何,畢竟這是他自己揪起來的團,他們都是朋友,旁人也實在不好意思多說什麼,因此樂爸故意開玩笑說:「啊你們三個推這台手推車,這樣有比較快嗎?」
李先生還沒說話,那兩個女人卻異口同聲的表示,她們是看李先生一個人推,還幫忙載行李實在太過辛苦,所以幫李先生一起分擔。話雖說的漂亮,但是其實我跟樂爸心裡都很清楚,如果不是李先生推著那輛推車一起往前走,這兩位女士應該沒有繼續前進下去的動力。
我與樂爸跟在他們身後走了一陣,看著李先生原本每次說到徒步遶境都意氣風發的身影,此刻卻顯得格外蹣跚。再這麼下去,別說兩位女士了,可能連李先生自己都無法完成這段旅程。三人的背影讓我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在社會上多少人裹著糖衣,或者用漂亮說法包裝著自己空乏的生命,然而我們卻無法拒絕與排斥,有人說這是一種情緒勒索,就像愛默生說:「你的善良必須有點鋒芒,否則等於零。」
我常覺得自己是一個冷漠的人,拒絕別人對我來說從來不是難事,但是這段路走久了,漸漸地發現原來我也有溫暖的一面。然而這段路上有許多人跟我不同,他們本來就是溫暖、善良的,有時卻因為這份溫暖與善良,而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我只能說在這段路上學到太多,從我的角度去看別人,漸漸理解原來冷漠也是一種學習,拒絕也是一種成長,自己總以為的理所當然,在別人的生命中卻不一定是這樣。
後來聽李先生的兒子說,跟我們分開之後,李先生在北斗重感冒,最後讓接駁車直接載走,他的那一團也就樹倒猢猻散,通通坐接駁車提早回到大甲。我在番薯攤看到休息過後痊癒的李先生,他調侃自己說走了十多年第一次沒走完全程,一次帶太多人實在是太自不量力,明年不敢了。
看著他的笑容,我發現原來冷漠也需要學習,原來過與不及,都是一種不足。
我學到了,取捨。
首圖來源:flickr
本文節錄自:《與媽祖有約》一書,宴平樂著,采實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