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某一塊土地的人,難道真的注定伏流著悲哀的痛楚?土地在哺育子民的同時,是不是也把罪愆注入他們的集體意識裡?
或許,那一代的德國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吧;扛起原罪、拒絕祖國,甚至否定自己的母語。他一輩子都在尋找精神上的原鄉,像一片浮渣似地飄浮於世,無所定止,不敢承認自己的血緣,想望入籍某個受難的民族,勾消所有他不曾參與的過往。
畢竟故土難離。浮渣最終飄浪回鄉,接受一張他業已撕毀的身分證,潛入他不想活也不想死的社會,在否定之中了此殘生。
一九三八年出生的人,似乎帶著兩種極端對比的印記——原罪與原恨。這一年,日本軍隊肆虐南京,三十餘萬生靈慘遭屠殺;同時,納粹德國逐步在歐洲獵殺數百萬名猶太人。刻刺著原罪與原恨的法蘭克福書展主席衛浩世也在這一年出生,在納粹土地的襁褓中。
自我放逐以逃避原罪
衛浩世在這本懺悔意味極濃的自傳裡,苦苦催逼身為德國人的痛。為了逃避驅之不去的原罪,他在二十出頭時自我放逐到歐洲、亞洲,靠著搭便車展開一趟認同苦旅,途中他不斷自我洗腦:「我是個被驅逐的人。」
被原罪流放的人沒有快樂的理由。在旅程中衛浩世巧遇一位青年,幸有他相助,衛浩世順利到達目的地。原本他們可以結為掏心掏肺的莫逆,只是,歷史阻絕了友情。青年是猶太人,衛浩世潛意識裡的夢魘,「我不是德國人,我不是德國人,」他吶喊著。
他也試圖在書堆中為苦悶尋找出路,最後定格在卡夫卡小說荒謬的世界中。卡夫卡魔樣的作品,表達了他身處的時代感。「我們被控告,但不知道是被誰控告」,頃讀卡夫卡小說,衛浩世聽到自己的心在控訴。
東躲西藏的日子終有盡頭,浪跡「非德國」大地的衛浩世返回家鄉。生命經過這次斷裂後,他以水泥工、書店學徒名義為掩護,四處追尋自己的身分,並且還參與了一九六八年橫掃歐洲的學生運動。
跌落人生低潮期時,他意外獲得德國一家書商交易協會展覽公司的工作,銜命到世界各地舉辦德國書展。只是,事業發展平順並不能消解他對認同的困頓,「反」國的罪蟲仍啃噬著他幽暗的心。這時,他飛到遙遠的拉丁美洲,尋找另一個可能包庇他的土地。
在南美大地,他娶了帶有印第安土著血統的拉丁美洲妻子,企圖建立一個不受任何德國傳統歪曲的內在空間。接下來十年,他在法蘭克福與拉丁美洲間擺盪,卻終於頓悟,他的德國屬性與德國性格無所逃於天地間,為了消弭他的德國性而結成的異國婚姻還是失敗。
即使已過耳順之年,衛浩世這趟認同尋旅仍未抵達終站,或許它也沒有終點。他這段荒謬的旅程,相信這個世紀的許多人還前仆後繼地匍匐於途。
書 名:憤怒書塵(UND SCHRIEB MEINEN ZORNIN DEN STAUB DER REGALE)
作 者:衛浩世(P. Weidhaas)
譯 者:王泰智
出版者:台灣商務印書館
頁 數:306頁
定 價: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