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灣有一樁「小大事」，是關於國民卡。
事情有多大？這種嵌著晶片的塑膠卡片(通稱IC卡)，從明年十月起，將成為台灣人民新形態的身份證明，裡面除了記載現有身份證上的資料，還記錄個人指紋、病歷、就醫和健保資料，還可以當做金融卡。
這張卡很方便。根據推動這項工作的行政院研考會表示，未來我們可以不必再經常換發健保卡(台灣一年使用三億張健保卡)，如果臨時發生意外，醫院可以馬上得知個人醫療紀錄。還可以透過網路申請戶籍謄本、地籍等資料，以及報稅、繳稅。
這項措施若是如期開展，台灣將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全面採行IC身分認證卡的國家(其他國家都只有部份實施)；後年在台北舉辦的世界資訊科技大會，將是台灣資訊應用實力的最佳展示。但是，這張卡也引起很大的安全問題爭議。
反對這項措施的學者表示，這項業務是委託民間業者經營，只要業者在晶片設計上動點手腳，個人隱私將因此曝光；電腦指紋辨認錯誤率高達０．五%，如果電腦出點錯，就會發生身分謬誤，也就是「你不是你」的混亂局面；再者，網路資料傳輸安全堪虞，萬一你申請的證照資料遭駭客攔截，問題就大了。想像沒有任何公信力的資料證明你是誰、原本要鎖在保險箱的戶籍資料和土地謄本被盜取，或是上面列印著某家公司的廣告，這樣的事情不能說小吧?？為什麼要說它是件「小」大事？
這項攸關台灣每一個人權益的問題，從去年十一月宣布開始，在媒體的曝光程度遠不及柯林頓的性醜聞，以及三黨台北市長候選人的活動，所以絕大多數人對此並無清楚概念。
什麼是國民卡？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問周遭的親朋好友幾個簡單的問題：「國民卡是什麼？」看看有多少人回答：「不清楚。」又有多少人回答：「不就是換發國民身分證嗎？」如果這樣，你也不用再問下一題：「你知不知道這項業務已經決標？由哪一家企業得標？」(八月中旬由力霸集團為主的中華國民卡經營團隊得標。)
從兩個角度來看，國民卡這件事自然是大不起來的。第一，這是台灣委外經營(BOT)的公共工程之一，業者預計投資六十到一百億新台幣，預估可帶來的商機約兩、三百億。和以「千億」為計算單位的高鐵工程相比，這簡直是個「小case」。第二，這件事情當中有太多概念與專業術語，並非距離資訊化社會還有一段距離的台灣大眾所能理解，就算想關心，大概也不太有能力關心。
舉例而言，研考會一再宣導的電腦指紋辨識、線上讀取或電子簽章，至今仍末廣泛出現在大眾的生活經驗中；而學者擔心病毒、網路駭客、業者藉由「暗門程式碼」取得民眾私人資料等等，都不是從來未曾使用電腦或網路的一般大眾所能理解。對民眾來說，一方是政府保證「保障隱私」「保障安全」與「尊重民眾選擇」，另一方是學者抨擊「隱私不保」「安全堪虞」與「人權倒退」，幾乎沒有判斷基礎，當然只能成為沈默大眾。
政府並非未曾努力溝通，只因反對者全是學有專精的內行人，當然拚命搬出「行話」力抗，學者更是努力以專業相敵。於是，與人人切身相關的決定，只淪為精英階級的對話。
如果你不是你……
造成上述兩個因素的情況很多，例如台灣電腦化應用和資訊化知識不夠普及、精英階級和普羅大眾溝通習慣與能力不足，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在台灣，對於看不見的資產的感覺與重視程度，仍然薄弱。
讓我們換個方式來想。一筆身份資料價值多少？一張偽造的駕駛執照喊價至少兩萬元，盜賣護照可達十萬元，卡片資料的安全與否，可以想見。又如，警察路檢，你輸入指紋之後，讀卡機顯示指紋和國民卡上的記載不符，你要花多大的代價來搞定這件事？這張卡片所牽涉到的金錢，豈是數十億或數百億所能涵蓋？
再換個角度想，當國民卡發展到如政府所言「是個龐大的通路」，這個通路的力量有多大？可別看姓名、地址就那麼幾個字，如果你曾經和信用卡或郵購公司合作，就知道當你透過郵購公司賣產品，價格得打三．五折或四折；賣給你寄DM的名單，每一筆資料是五元；產品要登上他們的郵購型錄，每筆交易要抽一到二成。
即使國民卡的電子商務功能，民眾可以為了方便而自由選用，而希望透過最有效的通路完成交易的業者，上哪也找不到因獨占而如此龐大的通路了，即使代價高昂，恐怕也沒有太多不選擇的自由。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推論太危言聳聽。政府一再強調資料沒有外洩的可能，業者也以「企業不會拿商譽開玩笑」來保證，問題是，當關係重大的資料放在一張看不見內容、之前又不曾使用過的容器裡，想放心也難。再說，就算企業重視商譽，工作者是不是都那麼重視名譽？
就算政府和企業有完備的資訊防火牆與保全防範措施，那還是個看不見的東西。最後，大家也只能說，「那，做給我看看吧。」
因此，要實施國民卡，較穩當的方法，恐怕得循序漸進。例如開放部分業務試辦，像新加坡只有公務員持有，歐美部分國家用於健保卡。在部分試辦過程中，讓大家瞭解什麼是資料庫、讀卡機如何作用，讓政府和業者累積指紋辨識、駭客和病毒處理經驗。只要有超過半數的民眾明瞭基本功能，對安全問題放心，大概就搞定了。
但話又說回來，要做到這般程度，不免要先將網路建構大致完成，讓大家能上網，否則藉由網路申請證照只是聊備一格。試辦部分業務要預算，電腦與網路知識要教育和文宣，解決安全問題要網羅人才與購買軟體或技術，陷指一算，大概得多少錢？
喔喔，我彷彿看到，國民卡真不是一件小事。
(本文作者為電腦人文化事業總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