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巴黎夜晚的街道,溫暖幽微的黃色路燈映照著塞納河,創造出最適合徐緩漫步的舒適節奏;日本京都嵐山與大阪每年都有光影活動,讓大家在夜間去廟宇參拜時,能夠同時欣賞從竹林間灑落的搖曳燈光的靜謐。
科技讓原屬於自然世界裡的光,開始有了不同的溫度與表情,也成為不同城市訴說自己的最佳語言。那台灣呢?台灣是否也有屬於自己的光語言?
行經台灣的都市,短短一個角落,卻有路燈、街燈、閃爍的跑馬燈、五顏六色的商店招牌,過度氾濫的光線,就像此起彼落的尖叫聲,每個人都想讓別人聽見自己,但是強光四射的結果,就是將別人照得睜不開雙眼,對城市的印象,也愈來愈模糊不清。
正如蔣勳所說:「都市的光通常是『速食』的光,沒有經過耐心的調理,粗暴沒有內涵,使生活在這樣光裡的居民,情緒也無法安靜下來。」光無所不在,隨處可見,但是我們對光太過習以為常,從來沒有將光納入文化思維中,仔細思考,如何喚醒對光的意識與美學, 讓躁動的城市,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光語言?
現在台灣有一群人,想成為光的種子,在全台各地散播對光的不同想像,希望透過實際的行動,讓每個人都能找回對光的溫度與感受,拉近光與人、生活及自然的連結。
2010 年,中強光電文化藝術基金會開始有一個台灣生活中的「感光計畫」,他們在台北、新竹、苗栗、台南、高雄、花蓮等城市舉辦光影工作營、光美學講座、城市光偵探等大小活動,接觸人次超過2 萬人,企圖讓「光」議題,在社會逐漸發酵,不只找到屬於台灣的光語言,也讓人找回自己內心的光。
打破「影」的問號,傳達「光」的態度
農業社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在19 世紀走入歷史,愛迪生發明燈泡之後,人類從黑暗中解放,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光明。但是短短的一百多年,開燈、關燈,早已成為每個人下意識的反射動作,人類不再珍惜得來不易的光明,反而毫不珍惜地揮霍。
美國最大建築照明設計公司BPI 總裁周鍊有一個這樣的經驗,他幫法鼓山做照明設計時,聖嚴法師曾跟他說:「晚上時你要把路弄得亮一點,比較安全。」周鍊卻回答:「如果照得太亮,所有的樹底下就有影子,反而造成可以讓壞人躲藏的死角。」
光明必定伴隨著陰影,什麼是最適合的光,如何不讓自己跌落黑暗的陰影?「光其實沒有好或壞,只有最適合的光度,」中強光電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徐芳筠認為,好的光環境其實是一個平衡狀態,當光太強時,就要減光;若是太暗,則要照亮,在光的加與減中,不但讓人開始去察覺生活周圍的各種光,也代表你開始懂得安排光跟自己生活的關係。
為了與光重修舊好,基金會邀請知名燈光設計師賴雨農,帶領一群「光偵探」,探索台北城的光影故事。
實際走過耀眼新穎的信義區,這群光偵探發現,商業區大銀幕的燈光雖閃爍耀眼,但過度躁動侵略的光讓人不禁加快腳步,反而是住宅區的燈光雖暗,幽微中卻泛著暖意,更能吸引人們駐足停留。
或許下班回到家後,你可以先不急著打開客廳大燈,而是轉開閱讀黃燈,或是點一根蠟燭,聽聽音樂,讓焦躁喧鬧了一整天的心重新沉澱,重返平靜。
光,拉近生活的距離
光,不只是用來照明,善用光的力量,還可以拉近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城市的距離。如何具體呈現生活中的光美學?城市如何以光為媒介,找到屬於自己的印記及性格?
台南神農街的風神廟,就是中強光電文化藝術基金會選定的第一號實驗示範基地。很少人知道,風神廟是現在台灣唯一供奉自然神的廟宇;而廟的前方,則有一座三級古蹟的接官亭石坊,是清朝時期台灣府城的門戶。
但是這麼美的重要古蹟,卻連在地人都感到陌生,原因就在於入夜後的接官亭石坊旁邊,只有一盞慘綠路燈照明,散發出一種陰暗危險的氣息;而旁邊的風神廟則恰好相反,過度明亮的白色日光燈,讓原本適合在幽暗微光下參拜的神像看起來既不尊嚴,也不神聖,當然沒有人願意在此駐足。
為了具體展現光的力量,周鍊及徐芳筠邀請當地文化領袖、廟方、台南市文化局、都發局及在地居民,一同體驗光的巨大力量。在細雨之中,周鍊指揮著控制燈光的人員,換下幾盞日光燈,再加上幾盞溫暖的黃光。
當燈光被重新開啟時,在場所有的人都「哇!」了一聲,只見接官亭石坊亮了,周圍的石碑也亮了,雕飾華麗的柱石輪廓清晰可見;而減掉不必要的光源後,風神廟的廟簷、拜亭及正殿被微黃的光輝籠罩,植物也開始現出身影,迎著光散發屬於夜晚的美麗,吸引行人駐足,附近居民也可以在此乘涼、聊天,讓人與人、城市更加親密。
這個實驗計畫,讓光的建設者(政府)、光的使用者(一般大眾)與光的規畫者(施工執行單位)首次近距離面對面接觸,也讓政府官員開始思考,在尋找城市觀光特色時,其實不一定只有絢爛的煙火,例如像風神廟這樣的計畫,未來若延伸到全市200 多個宮廟,不只可以讓台南的夜晚更有魅力,也能讓巷弄文化裡的人情故事更加緊密精彩。
攪動,感受光、影、山、林、鼓的共鳴
光,不只隨時充滿在生活中,也在山林裡,及人們的心中。
但工業革命後,人造光隔絕了人們與自然光的互動,為了重新找回自然與光的舞動,2011 年中秋節,基金會與優人神鼓在木柵老泉山上,完成了一場光、人、自然的共同演出,改變了過往的表演型態,1600 名觀眾走入山林環境劇場,從心開始體驗光影的脈動。
從踏入山林的那刻起,觀眾就成為舞台上的主角,循著火把上山,穿過結合投影、光纖、竹編的隧道,在重新塑造的劇場中,挑戰把人為的光藏在山裡,讓自然浮現;在微微的光下,不間斷的蟬鳴聲與台上震動的鼓聲共鳴呼應,武術與光影互相舞動,有些人更發現最美的演出,反而是山林、蟲鳴和明月。
這場不同以往的演出及思考方式,讓優人神鼓及每個觀眾重新認識山和光。黑夜中的光,在沉靜山林間展現的巨大力量,不但攪動創作者的心,也讓劇場導演劉若瑀感動地說:「《感光.優》這個作品幫助我們發現更多、更喜歡這山。」
在攪動的過程中,所有參與及被影響的人深刻感受到,光影的互動,創造出充滿詩意的美感語彙,也開展我們對建築、文學、電影、藝術及生命的想像。所以蔣勳說:「我們必須對光有心事的微波盪漾,才能重新找回光的美學。」
在唐詩《望月懷遠》中,張九齡寫到「滅燭憐光滿」,描述張九齡面前原本點燃著一支蠟燭,但因為月光的飽滿,讓詩人起身吹滅了蠟燭的光,沒想到燭光一滅,月光頃刻洶湧進來,充滿了整個空間。
但是這麼美的情景,卻走不入白花花的城市及日光燈裡,一個徹夜不眠、過度照明的城市,不只使植物、動物都不能睡眠,也使我們開始眼盲。當我們開始懂得感光、識光、減光,才能重新看見月光的圓滿,感受自然幽微的呼喚,最重要的,是找回自己內心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