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靜謐的中潭公路上,寒氣襲人。
一輛載水車停在路旁加水站加水,車旁,司機趁空瑟縮地吞吐著菸霧,等待灌滿水後,分送到各縣市去。近年來,不分晝夜,埔里每天至少有約上千噸的水經由中潭公路送出,甚至遠達台北、高雄。原本做食品加工外銷日本、準備轉行專心賣水的劉明亮最近在洽談桃園的一個客戶,如果談成,「每天都送的話,扣掉送水人工資,一個月大概可以賺十二萬元左右。」
約十年前,常可見到埔里家家戶戶人人手做外銷聖誕飾品的盛況;後來成本上漲、整個產業移轉大陸,埔里頓失依靠。而埔里水質優良,許多外地人來此常大桶小桶地帶水回去,久而久之,賣水產業隱然成形。加上多年來台灣各地水質惡化、大眾對乾淨水質的需求日增,販水儼然成為埔里最大的產業。
較具規模的業者紛紛成立工廠,為市場上的一些品牌代工。為了取得信用,也努力維持水的品質,並有幾家業者通過GMP(食品優良製造規範)認證。
根據包裝飲用水協會的資料指出,協會的四十家會員中來自埔里的有十家,占全部會員購買總量的二八.三二%。會務助理方碧珍指出,這還不包括非會員的部分,「如果含非會員,比率應該更高。」
在經濟轉型、傳統產業逐漸喪失競爭優勢的情況下,原先依附傳統產業營生的眾多勞工或改行、或做小生意、或學習新的技能,以找尋新的出路;而埔里有一群人,憑著得天獨厚的水資源,闖出一條謀生活路。
月入三十萬,比上班還好
「眉溪是母親,南港溪是父親,供養著埔里的子民,」活躍於埔里的地方文史工作者鄧相陽曾如此形容埔里與水的親密關係。從來,埔里的興衰起落總和水脫離不了關係,聞名全台的紹興酒、埔里最大宗農作物筊白筍以及盛極一時的手工造紙,在在都倚賴本地幾乎不受污染的水源。長久以來,水,不僅供養埔里的人民,如今更帶給他們財富。
埔里的賣水產業,大致可區分為上、中、下游。上游接管設加水站,中游載水運送,下游分銷零售。但上下游之間,業者往往兼而有之,區分並不明顯。
現年三十歲的王煜順就是一個例子。和大多數賣水這行的人相比,王煜順年紀尚輕、投入的時間卻不算短。當完兵後,他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一頭栽入送水的生意。後來自行開設加水站,便將送水的工作讓給朋友。「當初只想試試看,沒想到也做了七、八年,」如今,扣除運水車的折舊、送水人的薪資及其他開銷,每個月平均有三十萬元的收入。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全靠「水」。
接手王煜順送水工作的李榮熙和另一位朋友劉錫鑫合夥,兩人每個月收入有六、七萬元,「比上班還好,」李榮熙笑著說。
前額已禿、今年四十八歲的劉明亮原本開設食品廠,專做加工食品外銷日本,極盛時期員工曾達一百多人,年營業額六、七千萬元。如今,食品生意差、又剛好有人找上門要買水,於是就兼賣水,所得恰好得以支出日常開銷。
年過半百、皮膚黜黑的莊水源原先開貨車維生,後來被貨物壓傷、無法再搬重物,恰巧一位送水的親戚有一些客戶做不來,就轉給他做。如今載運泉水已四、五年,工作雖然辛苦,賺的錢也沒以前多,卻解決了他的家庭重擔。
早期,買水來喝的觀念尚未普及,市場小、業者也少:現在觀念雖然較被消費者接受,但加入的業者也多,競爭者眾。競爭主要出現在下游的分銷零售上;不少外地人也紛紛在埔里做起賣水的生意,進而自行接洽熟識的業者,給原有的業者帶來不小的威脅。
競爭的情況也出現在中游的載水運送。莊水源就表示,經濟不景氣,許多工廠倒閉,「很多人找不到工作,不得已只好送水。」種植筊白筍、同時也賣水的范石傑抱怨,失業的人多了,很多人都投入賣水的行列。「有的人本來只是把賣水當做副業,後來發覺比本業還好,才將賣水當做正業,」王煜順指出,賣水人投入這行的原因,其實不盡相同。
台灣水質日益惡化,西部各縣市尤其嚴重,味美質優的埔里山泉水因而有了廣大的市場。
埔里賣水人,一向以埔里的水質純淨、味美甘甜為傲。若有人質疑,他們一定回以「不信你喝喝看!」接著倒杯水要你嘗。為了證明水質優良,范石傑當場拿出一個簡易的測水器,將一瓶市售的包裝飲用水倒出來測試,數值顯示出十五(數字愈高表示雜質含量愈高,反之則愈低),而他從三、四公里外接引回來的水,經測試後數值只有六。
環保署的統計也證實埔里的水質確有過人之處;全台送驗合格的業者共有五十九家,來自埔里的就占了十家,超過六分之一。
雖然,埔里的水質過人,不過,現在沒有污染,並不保證將來也沒有污染,如何防患未然,則是埔里未來必須面對的問題。
別把埔里抽乾了
儘管賣水蔚然成風,不少埔里人也因而獲利,但是相對地也付出了代價,如職業病、後繼乏人以及自然災害等。
「十個載水的人中有六個有職業病,不是腿、腰,就是膏盲(位於背部)痛,」莊水源指著自己的腿說,其實雙腿早已提水提出毛病,「醫生告訴我,如果一直拖下去,將來腿會變成大小隻。」書讀不多、轉業不易、又有家要養,莊水源無可奈何地說,「阮是拖命在做。」他的一位朋友則是身穿鐵甲(保護腰背的醫療器材)還在送水。
賣水這行業大部份的人年紀都在四、五十歲左右,年輕人投入的並不多,一這行較粗重,需要一筆資金,年輕人比較沒有資本、也吃不了苦,」莊水源指出後繼乏人的原因。
大量抽水外銷,加上農作物需水灌溉,埔里已經出現抽不出地下水的狀況。超抽地下水也將造成地層滑動、釀成災害,埔里盆地內的愛蘭台地就有這樣的隱憂。
曾住過雲林、現定居埔里的地方文史工作者廖嘉展比較兩地的水質,他打開茶壺、指著裡面說,這壺燒了十年,還看不到一點茶垢,而在雲林一年就要清除兩三次茶垢,兩地水質的天差地遠可見一斑。關心埔里水源的他語重心長地說,「埔里人要珍惜最後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