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清楚管風琴調音師是做什麼的!」
在台灣神學院狹窄的管風琴室裡,陳威邑一邊小心地上下攀爬示範,一邊說。不只許多人不了解管風琴調音師是怎樣的工作, 更多人不曾看過管風琴,但對於從小在教會唱詩班長大的陳威邑來說,是管風琴莊嚴安詳的聲音,吸引他走進這個行業,成為台灣最年輕的管風琴調音師。
碩士轉行,從學徒做起
逢甲航太機械所畢業的陳威邑,初入社會時是竹科的研發工程師,當時他在IC設計公司工作,很難適應電子業長時間的工作型態,而且他發現自己坐不住。半年後,陳威邑想換工作,但要換什麼工作,他思索了很久,直到跟當調音師的舅舅張朝任聊起來,張朝任一句話:「我看你來我這裡學調音好了。」從小跟著舅舅邊調音邊玩耍的他決定徹底轉行,在五年前進入調音師的世界。
由於台灣樂器市場太小,除了大廠附設的調音課程外,沒有專門培訓調音的單位,因此在調音的傳統世界裡,都是師徒傳承制度,儘管陳威邑有碩士學歷,但對調音是門外漢,必須從學徒做起,慢慢磨出自己的功力。
管風琴的調音原理其實跟鋼琴一樣,調音師不僅要會修理,也要把音調準。修理琴,這難不倒機械所出身的陳威邑,但要把音調準,就成為他入門學習的重點。於是,陳威邑除了固定的工作外,每天還要調一台鋼琴,反覆練習,加強音感。就這樣,2003年陳威邑順利拿到調音師的執照,但也因為偏愛管風琴,常常繞著管風琴打轉,再加上管風琴無法靠一個人完成調音,在協助舅舅的情況下,陳威邑一步步地走入了管風琴的世界裡。
不能懼高,夏天得耐熱管風琴,顧名思義是有管子的鍵盤樂器,利用風的震動發聲,彈奏者手腳並用,藉由長短不一、材質不同的管件,發出渾厚或嘹亮的聲音,也因為音色彷彿可以上達諸神,因此在西洋宗教儀式上,一向是不可或缺的樂器。
有趣的是,沒有一架管風琴的外表是相同的,因為每架琴都是手工製造,製造者會依據建築物的形狀、大小、容量以及音效,來決定管風琴的尺寸及管子的數量。因此,對於調音師來說,每台琴都是一次驚喜,但也是一項艱困的挑戰。
「調管風琴比調鋼琴困難許多,鋼琴有兩百多根弦,調壞了把弦換掉就好,但管風琴每根管子就是一個音,像國家音樂廳的就有四千多根,每根管子都有不同的調音方式,要用不同的工具,而且若不小心撞壞,是無法馬上修復的。」陳威邑說。由於管風琴完全依照空間設計,調音師通常得在狹窄的空間裡面對高低錯落的管件,所以調音師可不能有懼高症,而且身材要適中。
不能有懼高症是因為調音時,常常得攀在琴上面,有時甚至要半吊在空中,所以身手跟身材絕對不能太差。更重要的是, 許多管風琴的歷史久遠,調音時必須全神貫注,若是不小心把琴座壓垮,或出現其他難以挽救的傷害,那可是賠不起的。
調音師辛苦的一面, 是一般人難以窺見的,「為了調管風琴,夏天我得帶兩條毛巾隨時擦汗, 因為工作時不能吹風。」陳威邑說。由於管風琴聲音的來源是風,若調音過程中有風擾亂,會影響管風琴的聲音,所以,夏天調音時,他可是短褲跟汗衫上陣。
最艱難的時刻,陳威邑已經熬過來了,台灣僅有的三十多台管風琴中,他就維修過十六、十七台,除了師父張朝任之外,他也是台灣極少數會修管風琴的年輕人,但傳統的觀念還是讓他被冠上「做工的」稱呼,尤其剛轉行時,長輩問他:「要修鋼琴,高中畢業就好,何必念碩士?」而且當時結婚不久,此舉也引來岳父憂心詢問:「你電子業不是待的好好的?」但經過了五年,從不知音感為何到現在摸遍台灣各式鋼琴,陳威邑一有機會就跟長輩分享工作的樂趣,藉此化解大家對他的擔憂。
被當黑手,仍甘之如飴
「 有一次,我被派去一名外國客戶家調音,他住在101大樓對面,光是進他家就要被盤問三次,進去後才發現,這名客戶家的鋼琴很有趣,只要踩踏板,紙片就會跟著轉,音樂就出現了。」看著這麼有趣的老古董鋼琴,陳威邑不禁跟客戶聊起來,才發現鋼琴的主人就是ING亞太區總經理韋立俊(John Wylie),而這台鋼琴是韋立俊父親送的,不管他被外派到那裡,一定會帶著這台琴。
「我每天藉由調音, 可以接觸不同的人,分享他們不同的故事,而這些客戶,就變成我的眼睛, 讓我看到這個世界。」所以, 不管去豪宅調音,或是到土城看守所幫忙教友修鋼琴,這些經驗在陳威邑的口中,都變成一個個有趣的故事,成為他每天工作的動力。
而管風琴之於陳威邑,更是工作與信仰間的橋樑,身為虔誠教友的他,撫摸台灣神學院教堂內、1977年即運至此地的管風琴,思古幽情傾洩而出, 「像這台,一百多年的歷史了,蛀蟲蛀的洞都這麼大了,我每次修它時都會想,一百多年前的人究竟在做什麼?」陳威邑說。
然而時間是不斷向前走的,管風琴會老也會壞掉,需要懂它的人讓它發出讚美上帝的聲音,而陳威邑正努力將位於台南、也是台灣最早的管風琴重新組裝。未來,這台一百二十多年歷史的管風琴將在奇美博物館重新發聲,陳威邑正是為它找回原音的重要推手。